記憶這東西,時常會令人防不勝防。就算經過了多少個猛烈太陽,經過了綿延數日的大雨,她的歌聲仍然會忽然間在你的腦中重播,每次想起,你仍會感到心頭一緊。率先浮現出來的是她的歌聲,然後是她唱歌時的姿態,清清楚楚的,最後是她呼出一口煙叫你的名字,再用她搽上了黑色指甲油的食指指甲,輕輕的在你的臉上劃了一下,因為這一幕太清楚,其他的情節人物反而忽略。
怎樣說不想記起也好,要想記起時,只要肯花點時間還是可以憶起每個細節。
你想起那晚是舊同事的約會,說林經理要退休了,又說你在公司的時候,林經理怎樣照顧你提攜你,怎樣也要出來與林經理見見面喝杯酒,你連聲答好然後說我出來就是了!其實已離開舊公司三四年,但每次他們有什麼聚餐也總會叫上你,幸好每次聚會也有你想見的人出席,只是你想不到這次她會出席。一班舊同事都叫她做阿直,因為她說話句句也不會修飾一下便說出來。阿直有一頭很柔順光滑的長黑髮,一邊單一邊雙的眼皮,但笑起來的時候卻分別不到,每次想說話的時候,總會先喝一口水,就像要預備演說的人一樣。
時間,總愛把記憶打散得天一半地一半,你要統統的集合回來,才可想起阿直是什麼時間到來法國私房餐廳。先是林經理帶著太太到來,林太太卻不小心踏上反了上來的地毯,差點便要絆倒在地上的時候,阿直便如神般出現在她面前抱著她免得令她出洋相,林太太保持著端莊的儀態向阿直道謝,阿直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說舉手之勞,然後便步出餐廳,卻就在這時碰上剛想推門而進的你,你的手還差點觸到她的胸部,林太太這時為你打圓場,拉起阿直的手說:「要去那裡呢?一起走吧!」阿直一邊被林太太拉著走一邊對你說:「又是你擋著我!」你現在才想起來,那時阿直是想出外吸口煙呢!
當喝下馬賽魚湯及吃過油封鴨後,林經理便被衆同事半推半就的站在場中央說點感性的謝言,而你,從來也是一個很容易就會感動,很容易就會鼻酸流淚的人,當林經理說起五年前你們一起為著公司而打拼的時候,一起在加班時吃著外賣說著理想的時候,你便開始有點感動,阿直坐在你身旁說你不是吧!然後給你一張紙巾,你望著阿直在昏暗燈光下的模樣,你懂得這是她的溫柔。你想起,那時你吃著韃靼生牛肉的時候,阿直幫你把牛肉連蕃茄醬還有炸薯條搭在一起,然後餵你吃下,然後說:「這道菜是這樣吃的。」吃罷,阿直好像在你耳邊說過她想離開這間公司之類的話,但真的說過什麼,這點記憶你怎樣花時間也尋不回。
法國菜又怎樣可以令你與一班舊同事飽腹?散席之前,已有舊同事在說要去吃宵夜,你本想離開但阿直卻說拉著你說一起去吧!討論了數個會合後還是去酒吧吃個夠飲個夠。未踏入酒吧,三位老頭子已經在說要唱林子祥許冠傑的歌曲,阿直拉拉你的衣袖說:「又要參加金曲夜了!」你說了一句沒有所謂便踏進酒吧,當聽著分分鐘需要你的時候,阿直問你:「你有沒有恨過我?」你怔一怔,然後裝著若無其事的問她:「妳想吃點什麼?意粉?還是炒飯?」阿直把身挨後說:「吃什麼也沒關係。」聽著每一個晚上時,她再對你說:「你有恨過我吧!」你叫了侍應說要咖哩海鮮炒飯及肉醬意粉,轉個頭來問你:「要喝什麼?凍檸茶?」阿直點點頭,你便向侍應說要兩杯凍檸茶。
你想起,你對阿直說過愛但沒有談過情,記起阿直那時說:「我一直當你是哥哥,哥哥又怎可能是我情人?」哥哥妹妹從來也是合理化而又假裝真實的親密關係,她的回答令你明白你只是她身邊的蝦兵蟹將,哥哥,只是一個將之美化的名稱。常說,愛之深,恨之切,但你對她一點也沒有恨意。
金曲過後,阿直說她也要高歌一曲,唱一首令你到現在也會忽然間在你的腦中重播的歌:「我不是一定要你回來,只是當又把回憶翻開,除了你之外的空白,還有誰能來教我愛。」唱至中段,阿直放下麥克風走到你面前把煙點起來,呼出一口煙之時輕聲的叫你的名字,再用她搽上了黑色指甲油的食指指甲,輕輕的在你的臉上劃了一下,然後再繼續唱她的歌曲。
你聽著她的歌聲有點心酸。望著面前的啤酒樽,想起以往對她的種種情懷,再望著她唱歌時的姿態,你對她報以微笑。她唱完之後問你:「你在笑什麼?」你說沒有,然後指指三位已睡著的老頭子說:「要回家了!」幸好三位老頭子也住得不太遠,不一會已把他們送回家,然後阿直舉起一隻手說:「如果我這次猜拳猜輸了就先到你家吧!」你卻沒有理會她,只對計程車司機說阿直所住的地方,她放下手望著你說:「就因為我們沒有在一起,你就這麼恨我嗎?恨得與我談談話也不可以?」一滴水點滴在你的手背上,你知道那是阿直的眼淚,心頭明明抽緊著卻強裝作若無其事,計程車就在這時停下,阿直說了一聲再見後便下車,你望著她的背影,司機望著倒後鏡對你說:「別望啦,望下去也沒有意思。」因為了解她對你殘酷的愛,你很想哭出來嘴角卻笑著。
那段不長不短的日子令你明白,愛的路上,單方也好雙方也好,不是所有付出了的感情都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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