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個日落日出,梁海找到時間到城寨找他父親上酒樓。
這酒樓簡陋的同時毫不顯污糟。桌子,椅子,全都是潔淨的鵝蛋綠色,酒樓食物的油膩感全無蹤跡。每排的座位上都有一條銀色的鐵枝,顯著微微的鏽紅色。鐵枝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雀籠,有金屬製的有木製的,金屬也有類,有些上手比塑膠還輕盈,有些沉實;木也有分下等雜木和胡桃木。鳥籠裏的雀也彷彿受著居住環境影響,有著不同氣質。在下三濫的雜木,鏽鐵中的麻雀都安靜的從籠內觀察世界。唯獨在華木內的大鳥才展翅,高鳴,毫不留手的表露自己的美態。梁海從中看到了世界的真諦,有三五感悟,於是開口問到老梁。
「爸,你説,這該怎樣辦。」梁海問,順便替老梁及賢叔斟茶。這時賢叔笑了。
「笑什麼!」老梁認真的問到。賢叔的笑聲也令梁海分心了,茶都瀉到杯外,險些把老梁的手燙熟了。
「看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兩父子終於想見,兒子也願意叫你爹,害你白擔心兒子不願理會你這麼多年!哈哈!」賢叔接過茶,繼續笑道。
「我知道不見我也不是你喜樂見的。」梁海道。其實他還未完全適應與自己最親血緣的人從女性變成男性。只是昨天,他從母親遺下的另一封信裏得知,一直以來,父親也有幫助母親。不論是每個月給予家用,幫補他們母子,與母親保持聯絡及關係,免得母親一人在香港這城市孤無一人。甚至原來,自己兒時玩具大多數也是老梁買的。老梁非常渴望見自己,哪怕自己不肯叫他一聲爹。看到這裏梁海也眼濕濕了,覺得,一聲爹也無大不了,反正自己將來也要依倚靠這男子生存。
讓我們回到茶樓,老梁認真的答到:「你有什麼打算嗎?」
「什麼打算?」
「當然是你的革命大計。難不成你待會兒要吃紅豆沙還是桂花糕嗎?」
「我要晒!」梁海笑道。但老梁卻已把開玩笑的臉收起,眼直直瞪着兒子。
「就是沒有大計才要問你。」梁海察覺到開玩笑的時候已過,認真答到。其實他連小計還未成。
「老實説,經過多年前的失敗,你現在反抗只會被人責罵你把最後一點安寧也摧毀。但這是上一輩子的事,或許你能成功。找些志同道合的人先吧,賢叔和我永遠支持你,但我們年紀都大了,沒有氣力了。至於吳代榮女兒,你已經盡你所能不傷害別人了。既然天意弄人,你們的身份使你們不能成為朋友,也唯有及早説清。」
「唔...」梁海沉思了一回。父親的話與國豐的大同小異,難度真的應該接受現在的狀況?舉個例,就像麻雀雖然住在這廉價的籠,被廉價的主人養著;放生牠回大自然不代表牠能生存得更好。但又至少為麻雀提供選擇和自由。自由,真的這麼重要嗎?比起居飲食更重要嗎?如果梁海有機會讀到馬斯洛的《層次需求論》(註1)可能又有另一番領悟。説實話梁海也心知自己並非多年來長居寨城的人,沒有資格左右這裏的政治。但每每放棄的念頭浮起,寨城後巷的黑暗景色都會像一把寒刀狠狠刺進梁海良心,使他有着想要拯救寨城的心。彷彿放棄,又或者應該説,不開始,就像見死不救。就像一隻小貓將要踏出馬路被人撞,卻不伸手抱走。
「來吧,試試這蝦餃,蝦鮮得很。」老梁把一隻蝦餃夾到梁海碗裏。梁海的思緒也跟着回到蝦餃。「來,告訴我,多年來在外生活得如何。我多年來也沒有機會真正瞭解過。」
「母親沒有跟你説嗎?」
「母親轉述跟你自我闡述感覺怎麼比呢?來吧,告訴我。」
「沒有什麼特別吧,就跟普通人一樣,上學,做功課。」
「你知道為什麼你名字是單字海嗎?」老梁即興的問到。
「這我倒不知道。」
「當年你母親希望你可以跟正常人一樣生活,像海一樣,時而平靜,卻又有刺激的風浪,未免浪費人生。因此你能正常的生活,已經是我和母親最大的心願。」
梁海把因為單親而被欺凌的事實連同蝦餃吞下肚了。他實在不好意思説不出事實來。反正已發生的又無法改變了。蝦餃有味,而事實卻不是味兒。
「當年你母親懷上你後,寨內的革命也在四處逐步開始了,我便叮囑你娘襯亂逃離寨城不要回來。誰不知這樣,就促使我到現在才能見到兒子。所幸你還生活得過去。這樣回想起,吳代榮還真是不折不扣的十惡不赦,害我們一家從來沒有團聚的機會。」老梁邊説拳頭越來越緊。
「既然你還憎恨他,為什麼多年來不再反抗?」
老梁等了等,想了想:「也許是在等你這樣的人出現吧。」「説實話,寨城等了你這樣的人很久了兒子,還寨城一片天吧。我們這一輩的人都靠你們了。雖然會有很多人嫌棄你把最後的自由也破壞了。但或許,這是唯一的做法吧。」老梁説着説着,他自己心中希望反抗的意念也越來越大了。或許是自己年輕是的激動,初心回來了。於此老梁的身體也熱起來了。
這番話後,梁海更堅信自己要還寨城安寧,為自己一家,為所有寨中人,討回公道。至少父親站在自己的那方。
只是,打打殺殺在整個黑幫面前一定是死路,只會如同多年前父親革命一樣,步他們後塵。梁海實在想不到有什麼不動武的方式,能推翻這霸權。梁海看著鳥在不同的籠之間鬥嘴,鬥得出神入化,卻又不需傷及一根羽毛,看得出神。
「有空的話,多來找找他吧。」賢叔襯老梁到廁所後跟梁海説到,順道把梁海的靈魂從鳥之間拉下來回到桌子之上。「自從你到城寨起,他每分每秒都跟我,跟街坊説起你呢。」
「我會的,遲些再找你們吃飯吧,先走了。」梁海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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