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黃昏,梁海又再次來到寨城前。眼前的高場聳立,一股壓迫感把梁海的勇氣壓下去了。
前天他夢裏全是老梁帶他到後巷看到的那些癮君子與垃圾,老鼠。這些事物,景象令梁海整晚睡眠也不佳。後來接近清晨,天還是鳥蛋藍時,梁海便下牀,走到書桌,開燈。燈終於壞了,梁海卻沒有心情找燈泡,換燈泡。他隨手拿起桌子上的蠟燭,用打火機點燃。然後又順便拿出煙,點燃。他想起母親每每見到他凌晨在廳中抽煙(有時與那些男人做完,母親便出廳坐坐,逃離那些男人的鼻鼾聲),都會勸他戒煙。
「別抽這麼多了。」
「知道了。」然後梁海必然會抽一口,用行動向母親表達:「唉,不用替我擔心了母親,煙我戒不了,倒不如你坐下陪我抽。」
於是每次母親的下一句必定是:「給我遞過一支吧。」然後拉出椅子,坐在梁海旁邊,看着深藍得發黑的夜空。久而久之不用母親説,梁海見母親出來已經點定了多一支煙。只是母親依然像菜市場那些嬸嬸每次有人買菜都説一聲「靚仔/靚女」一樣,循例説一句:「別抽這麼多,戒了它吧。」
但往往話未説完,手已經接過煙,屁股已經坐到椅子上。再後來,甚至過份到「別抽這麼多。」然後煙已經在口裏,抽了一口,再呼了,再接下下一句「戒了它吧。」然後再再後來,沒有再再後來了。
梁海點了煙,點了蠟燭,找出母親那溶爛的遺書,又再讀起來。彷彿母親的聲音還在自己耳邊,安慰自己。然後就這樣梁海讀完又再讀,直至煙抽完了,又再從口袋摸出煙盒。直到蠟燭熄了,天也亮了。然後一整天,梁海都在家裏,看着母親與自己的回憶,相簿,兒時玩具等等。畢竟舞廳要黃昏才開業。
回到在城寨的梁海,一想到昨夜的夢,一想到眼前高牆背後又是那些怪物,梁海實在想調頭離去。但為了母親留下的金鍊,便唯有硬着頭皮闖進去。
「雪影舞廳,雪影舞廳,雪影舞廳... ...」黃昏日頭已經西斜得接近地面,在城寨四面圍牆,其實已經看不到光,四周又黑又窄,潮濕,滯滿人,充滿各種做生意,問候人聲音的街道裏,梁海腦海只是不停重複雪影舞廳四個字。一心只想找回母親的金鍊。然而寨城路實在太複雜,一來多,二來穿插太多,三來太窄,有時候根本沒有為意身邊有小巷,突然便有人從身邊聳出來。
「請問雪影舞廳在哪裡?」問了無數途人,得到無數打量,兜了無數彎路後,有雪影舞廳四大字的霓虹燈牌終於出現在眼前。即使現在燈牌還沒有亮起來,但其大小比身邊所有各式各樣的招牌都要誇張,因此依然非常顯眼。
「果然是城寨第一舞廳。」梁海心想。母親信中有提及過:雪影舞廳是寨城最大最風光的舞廳,但也同時是最黑暗,最不見得光的。
想到這裏梁海不禁冒冷汗。「恐怕金鍊不能拾回,反而被擄掠更多錢財,甚至連性命也交在那裡。」「或許當初不應該被那小姐美色騙到。一切只是一個局。」梁海的害怕和恐懼為其提供了無數藉口。就在到門口前,甚至已經被門口小姐盯上的一刻,梁海被自己嚇得轉過身了。「還是別了,母親會原諒我的,反正她也不希望我進來。」
然而太遲了,這時一位小姐已經沖過來了。她一手搭着梁海肩膊,一手拿着香煙摟着梁海的腰:「去哪裡呢帥哥,不進來嗎?」
梁海邊要避開小姐的煙頭,邊揮手拎頭拒絕。然而都舞廳的很多也是中年老闆,像梁海般頗高大的鮮肉顧客非常稀有。小姐也是人類,也是視覺生物,既然招呼客人的工錢都一樣,不如找個帥的,年輕的(雖然梁海依然是沒有打扮,依然是油頭垢臉。依然是二十來歲看似三十多。但一切一切,都比五十六十的大胖子來得好。那些麻甩佬彷彿只要離遠望到,已經聞到他們的口臭,體臭。就像臭豆腐)。於是十秒內所有門口的小姐都聚了過來。
「你想要誰陪你呢?」「抑或所有人?」「哈哈哈,看你呆呆的,來樣姐姐教你吧。」各種口術,各種拉扯,無數隻手伸到梁海下身。梁海終於忍不了。
「我來找小慧的!」梁海大叫到。只需要小小刺激梁海便可以激動。
頓時,所有小姐都靜了,手都停下來了,包括像龍抓手五指分開張大抓着梁海下體的都停下來,即繼續找着不放,互相對望問:「小慧?」其中一個看似比較聰明的說:「你是說吳慧嗎?!原來是大老板,請請請。」所有小姐也都突然讓路給梁海進到雪影舞廳。雖然梁海十分疑惑,完全在狀況外,但既然有路,這麽多人看着也不可能離去,唯有進去,見步行步。進去後是亮着紫色紅色暗燈的樓梯。下去後看到一塊黑色的布幕。
這時,梁海聽到有聲音説:「柯媽媽,有人找你!」 説罷帶着梁海的小姐打開了布幕。音樂,酒杯敲擊聲,歡呼聲頓時全傳進梁海耳朵。一位小姐示意梁海跟着她穿過大大小小的枱,來到整個舞廳的一個角落去。
沿途黑得接近伸手不見五指,梁海根本無法看到前面的路,只有身邊數張圓桌,因為台上的燈光反射的餘光,僅僅照到客人的面上。梁海觀察着這些人,手裏口裏也有香煙紅酒,有的甚至扒在桌上,一邊用手按鼻,一邊用鼻子篤着桌子上的白色粉末,然後抬頭,閉眼,全身抖震,再嘆聲。最後又埋頭重複動作。梁海又想到後巷的軀體,心寒了。
「柯媽媽,這位老闆説要找小慧。」梁海身邊的小姐帶他到大廳角落的一張圓桌前。梁海抬頭看,圓桌前坐了兩位女士。梁海先看到左邊的,因為小姐開口後,第一位抬頭的是她。看來她便是柯媽媽。她身穿鮮紅色旗袍,旗袍下的叉口開至接近臀骨,一雙潔白纖柔的長腿盤起,被其同樣潔白纖柔的手指玩弄着。面上有着粉紅色的胭脂,五官精緻,看似只有三十歲。梁海心想:「如此美貌,如此婀娜多姿的美女卻成為舞廳大班,確實可惜。」
另一位,在小姐説畢「要找小慧」後也跟着抬頭。可惜燈光照不到其面上。只見其同樣穿着藍色,帶有金色梅花繡圖案的旗袍,坐得正經涵蓄,比柯媽媽,少了韻味卻多了一份青澀。比起門口的一眾舞伎,二人倒令梁海不禁嚥了一口口水。那被門口舞伎玩弄都沒有反應的下體,差點忍不住了。
紅旗袍女士抬頭後説到:「走吧,她今天不會見任何人。」果然她便是柯媽媽,梁海心想。至於身邊的小姐,則全都一面驚呆。梁海也被她的氣場嚇住了。「不見人?那我的金鍊怎麼辦?」梁海心想。
「不不不,他是我的朋友。」藍旗袍少女説,説罷站了起來。燈光照到其面上。少女正是小慧,只是其臉上沾上胭脂唇膏,比昨天,顯得更成熟,卻少了青春。
「姑娘找到我母親的金鍊嗎?」梁海急得問到。
「金鍊那個小子嗎?」柯媽媽問。
「小慧你有其他朋友的嗎?」其他一眾舞伎問。
「對的。」小慧,兩個字回答了三個疑問。
小慧拖着接近四吋的高跟鞋走到梁海前,拉着他走向旁邊的門,同時向柯媽媽與一眾小姐説:「不用理會我!」 然後她打開大門,拉着梁海進去。柯媽媽本想開口叫住,但小慧已經拖着梁海走進去,關上門了,也就算了。門後是一條向上的樓梯,二人向上走了兩層後進到一個走廊。小慧拉着梁海到走廊盡頭的房間,房門前有門牌寫着名字—吳慧,看來這便是小慧的全名,簡潔, 卻又不足以形容小慧的美。
小慧關上門後問到:「你還未自我介紹呢。」
梁海打量着房間的一切,只是簡單的書桌,牀,衣櫃。房間不大不少,除了這些東西放在四邊,也只剩中間大約足夠二人站着,轉個圈的地方了。「我叫梁海。」「你住這裏嗎?」梁海指着四周接着問到。
「不,這兒是我的儲物室而已。」邊説,小慧邊到書桌櫃桶翻找。「喏,你的金鍊。」小慧從櫃桶掏出一條金色鍊遞給梁海,梁海接過一看,果真是母親的鍊。他立即戴上,問:「你怎麼樣找回來的?」
「你不用理會了,頗好看呢。」
「當然,這是我母親精心挑選的。」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小慧!」
「是柯媽媽,來,我介紹柯媽媽給你認識。」小慧向梁海説到,然後走到門口開門。
「不用吧,我是時候走了。」梁海本想拒絕,但門已經開了。
打開門口柯媽媽就站在門外,上下打量着梁海。「他就是那個丟了金鍊的人嗎?」
「打攪了。」梁海鞠躬到,説實話柯媽媽的氣勢令他有點害怕。
「不要緊不要緊!」小慧説到。「來這是柯媽媽,是樓下那些舞伎的大班,這是梁海。
」小慧又接着介紹到。
「樓下那些舞伎?你... ...」梁海問小慧。「你不也... ...」
「她當然不是小姐。她姓吳,是吳家小姐才對。」柯媽媽反了個白眼道。然而小慧卻頓腳説到:「柯媽媽呀!」彷彿恨她識穿自己身份。
看見梁海依然一面迷茫的樣子,柯媽媽不顧小慧阻止補充到:「吳代榮你知道嗎?」
「呀,有些印象。」梁海記得聽他的名字,卻忘記他是誰。
「當然你聽... ...」正當柯媽媽想補充時,小慧連忙説:「呀既然你來到城寨,要不然我帶你去吃雲吞麪,轉角的一間雲吞麪很好味道。」
梁海説:「也好,但我要先找我父親。」他被二人的對話耍得腦袋團團轉,不知道説什麼好了。
「你不住在寨城的嗎?」柯媽媽問。
「不。」梁海答,恭敬的答。本來因為對柯媽媽氣場的畏懼想答:「不,在大角咀。」但想了想,不用告訴其他人自己住處,沒有意義,於是回答便剩下一隻字。
小慧説:「快去吧,待會兒在舞廳門口等你!」
説罷小慧便推梁海出門。然後立即關上門。
梁海呆了數十秒,還未弄明白發生什麼事。待終於記起自己要找老梁後便下樓,又兜了幾個圈才找到老梁的診所。他忘記了第二天自己沒有空,於是要找老梁改時間再上茶樓。
「為什麼不讓那小子知道?」柯媽媽待梁海的身影從街角消失後問到。
「寨城內所有同齡人知道我身份的都不願與我説話,難得現在有人肯與我説話,怎能壞我大事。」小慧興奮的道。
「唉,紙不能包住火,寨城這麼小,你父親這麼大,能瞞多久呢?」柯媽媽擰頭嘆聲道。
「我屆時自有我的方法。」説罷小慧變對着衣櫥上掛着的鏡子照了照,整理髮型,補了些唇膏。
「你不會對那小子感興趣了吧... ...」柯媽媽擔心到。
「他樣似挺好人呀,又純真。」小慧笑笑的收起唇膏。
「別太擔心我!」然後小慧輕輕拍拍柯媽媽的肩膀,然後輕輕的跳著走了,剩下柯媽媽一個在房間。她看着小慧下樓的背影嘆氣到。她從小慧的表情猜到小慧已經對那認識一天的小子動心了。可能是小慧很少男性友人,甚至生活除了她父親都沒有太多男人因為吧。柯媽媽嘆氣,心裏想:「希望這女孩不會受傷吧。」
此時此刻:「吳代榮,吳代榮... ...」 梁海腦內不停重複這名字,非常熟悉,卻又説不出何時聽過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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