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海沿路離開寨城,路上腦海不停重演剛剛那後巷可怕情景。煙,酒,毒,黃;滿地比死屍更冷的身體,他們對人生的絕望都寫在那如死灰的臉上,寫在呼出的煙,寫在癲癇發作的身體上。就算是站着的,眼神也透露着活着比死,更痛苦的氣息。就算是努力工作的舞伎,在被人捉摸自己的瞬間,臉上也閃過一絲,難以察覺,卻又難以忽略,就像你不會留意到,卻一定感受到有些不妥的厭惡與絕望。絕望,源於被遺棄。巷子裏的人皆已被世界遺棄了。他們的身體堆在一團,穿梭的路人不理會;舞伎的靈魂早已消散,離開肉體,客人不理會。整條小巷都是被遺棄的。若非老梁展示給梁海看,梁海也成為了遺棄人的「穿梭路人」。然而他卻不知,在城寨,方才的情景,出現在每個巷尾,包括他才剛經過過,卻沒為意的。整個寨城,都是一座被遺之城。
一鼓既冷又暖的血湧上梁海的腦袋。血被巷子的情景,那鼓比寒風更冷的氣場,因為沒有靈魂剩下軀殼而結冰的空氣凝固了。就像把走進鬼屋的一刻,血都像停止了,整個身體都因着四周的黑暗顫抖。暖,因為共情。梁海作為仍有靈魂,有希望的人,渴望着改變這狀況。他害怕再看到這種境況。他希望可以幫助這些失去靈魂的人,即使素未謀面,即使自己不住在城寨,即使自己或許根本不會再見到這些人,即使那些人再也沒有為自己找回靈魂與希望的意思。但對於梁海而言,一切已經收在眼裏,揮之不去。就像在街上與乞丐對上眼,若不施捨一二文錢,就會有自己也有份導致他們如斯境況的罪咎感。
在梁海差不多離開城寨時,他不覺意摸摸手腕,卻發現有些異常。「金鍊!」梁海突然大叫,並轉身,低頭嘗試沿路尋找。但路上實在太多人,他一停下來低頭嘗試尋找便遭到身邊多人「問候」。地面實在太黑,梁海根本什麼也看不到。正當梁海開始意識到自己未必可以找回金鍊時,他撞到了什麼,枱頭一看,是一位女生,一位同樣二十來歲的女生。
「先生你幹什麼?」
「我丟了東西。」
「你這樣找不到的,太黑了,先過來吧。」女孩邊説邊把梁海拉離人羣,拉向光線,拉着拉着,拉了去廣場。二人坐下了。女生穿着光鮮,一身湖水綠的旗袍,用金色與寶藍色線銹起一朵朵小花,沿着手臂到肩膀,再到胸,腰,腿上。旗袍以外還有一件同樣湖水綠,比旗袍深色些少,白色邊,長至腰的披肩。女孩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頸上卻珠鍊數串,都很明人。梁海想,定必是富家女兒,不知何事竟進來寨城。就好像在街上的麪檔,突然來了一位穿着修身挺拔的西裝,皮鞋比尿更能照鏡的顧客。
「你丟了什麼?」
「是母親送給我的金鍊,那是她的遺物,很珍貴的!」梁海又激動的説到。只是一件小事都隨時能把他冷靜的形象打散得不見蹤影。
「冷靜一點,説實話城寨扒手很多,其實很大機會是被偷走了。」
「那怎麼辦,那對我來説很重要。」冷靜一點在此刻可真是一個笑話。
「我幫你找找吧,我在這裏也認識一些扒手,我問問他們吧,應該有機會找到的!你不是住這裏的吧?你先回家吧。」
「好吧,實在太感激你了,可是,你住城寨的嗎?」梁海疑惑問到,實在着得如此光鮮與老梁所説的貧民窟有所出入。不過梁海被這衣着的光鮮蒙蔽了雙眼,眼前女孩認識扒手這疑點完全被無視了,彷彿找到金鍊一切也合理。就算這刻女孩説自己可以變魔術把金鍊變回來,梁海大概也會覺得言之成理,然後説:「謝謝。話説,你的衣服在哪兒買的?」
「是的」女孩笑了説。「你先回去吧,交給我!你下次來光明街雪影舞廳找我吧,我叫小慧!」
「雪影舞廳?!」梁海驚訝道,這名字聽上有些熟悉,豈不正正是父母認識的那舞廳!難度小慧穿得如此光鮮是因為她也是小姐?想着,梁海不覺意打量了打量小慧。小慧身材也不太差,身材高佻,想着想着其衣着及斯文舉止也有幾分似初成年的小姐。
梁海見過母親的工作夥伴與朋友,有些比較年輕的,二十來三十歲,看上去也的確與眼前小慧有幾分相似。
這份不覺意卻明顯得很的打量被小慧識穿了,説到:「別想歪,不是你想那樣,走吧!」邊説,小慧邊把披肩拉緊,把手擋在胸前及腿前。
「不好意思,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雪影舞廳對我也有一些個人意義,僅此而已。」梁海見被誤會了,慌忙解釋到。其實根本沒有誤會,梁海根本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盯着小慧的身體,與一切思想無關。
「不打緊!説笑而已,沒放在心,放心吧,你快回家,別害羞得臉紅脹起來!惹我笑得!」小慧看到梁海緊急慌忙解釋笑到。寨城敗類多,小慧早已習慣受到四方八面的眼睛,像看到金子的定睛看着自己。只是第一次有「敗類」如此在乎自己形象,慌忙解釋,還弄出可愛的怕醜模樣,小慧才笑出來。畢竟其他人只會看,小慧若呼喝他們,他們也像耳聾聽不到,像啞的説不到,卻未盲的繼續盯著她的胸部。
梁海的確很害羞,不知是因為小慧是為年紀相若的美女,所以對梁海這些從未有過兒女私情的人對話已經足以尷尬害羞,抑或因為自己剛剛失禮。「那先謝謝小慧姑娘了。」梁海起身鞠躬道謝後便轉身跑向來時的方向,消失在漆黑的巷子了。離開時又掉了錢包,只是這次自己撿起來了。小慧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笑了。從未有人叫她小慧姑娘的。
這時一把熟悉的聲音從小慧背後響起:「神經病!」
小慧聽到後完全不驚喜的站起來,轉身,扶着説話的人,説:「坐吧黃婆婆。」
「神經病。」黃婆婆加上手勢,繼續罵,卻又順着小慧意毫不客氣的坐在小慧與梁海原本坐着的位置。
並且,就連年老如黃婆婆的一個婆婆,坐下的時候也是盯着小慧的臉孔看,眼睛被小慧鎖死,離不開,那指引着,讓眼睛不受小慧吸引的地圖,比尋找希特拉的遺物和寶藏的那幅更複雜。
甚至根本沒有地圖。小慧的美貌,身材,與昂貴的衣服,是個沒有配鑰匙的鎖,解不開的誘惑。
小慧讓座後又看向梁海離開的方向。梁海真的徹底走遠了,消失了。小慧想起梁海那羞澀的模樣,那內裏正直並非下流之心,會心笑着轉身離開廣場。梁海比寨城裏的男性生物都「優秀」。小慧心想。
這當然的,梁海並非寨中人,還是有讀過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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