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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小女孩為何不回家，入黑後獨個兒待在小公園很危險。她微笑，說在等爸爸，而且自己有亞歴山大陪伴，不會遭遇危險。我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的確有一隻白色大型犬隻在不遠處。奇怪，怎麼我走入小公園範圍時毫不察覺牠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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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你人真好！」小女孩笑意不減，眼神卻莫名添增幾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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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護弱小，是做人的基本原則。」我望望手錶，將近節慶活動開始時間，家人正現場等我。「你爸爸有提及何時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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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他只留下亞歷山大陪我，然後跑走了。」小女孩招來亞歷山大，撫掃牠，環抱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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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撥動手提電話的指尖瞬間凝住：難道這是一宗遺棄兒童罪案？我多問細節，看自己是否有誤會。「你在這裡待了多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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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感覺很久很久……」她驀地抬頭，狀甚吃驚，似乎意識到甚麼可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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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怕。你爸爸定會回來。因為這裡有乖巧的亞歷山大和可愛的你！」我連聲安慰，內心越益不安，匆匆發送訊息予家人交代事情和致電報警。警方說會派員調查，要我倆待在原地稍候，預計二十分鐘後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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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是平日，我必定會對「二十分鐘」這個答覆表達強烈不滿。但今日是平安夜，小鎮大部分居民集中在鎮中廣場參與節慶活動。主要警力被調派至廣場維持秩序（過往經常出現醉酒生事鬧劇），僅有為數不多的警員負責巡邏。所以我不得不接受「二十分鐘」這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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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小女孩坐在樹下長椅聊天說笑。見她被逗得哈哈大笑，我突然覺得這是最好的聖誕禮物。我問她有何聖誕願望。她想了想，突然跑向鞦韆：「大哥哥，來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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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她盪鞦韆，她邊笑邊唱聖誕歌，知性的亞歷山大在旁輕吠助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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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我真希望你是我的親人！」小女孩童言無忌，無視人世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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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作為一個成年人，我當然知道那不可能，只好交出隱晦又得體的回應，心底裡甚喜歡這天真活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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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悄然流逝，兩串雜亂腳步聲進入小公園，往我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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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警員和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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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住鞦韆，打算上前向警員講解情況，誰料小女孩和亞歷山大竟激動齊齊跑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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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們在這裡！妮娜和亞歷山大在這裡！」她們邊跑邊哭，身體漸變通透，化作細碎光點圍繞我爸兜轉幾圈，最後飛昇上天，消失於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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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瞪口呆，直至警員和我爸與我僅有三步之距。警員問我小女孩去向，我稍定心神，整理思緒，謊稱她父母已前來帶走她，我獨自留下來向警方交代。警員未有多加查問，草草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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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爸爸急步前往鎮中廣場，希望能趕上煙火表演。奈何我心思苦苦糾結於小女孩和她的寵物犬。我偷瞥爸爸神情，見他心不在焉，目光散漫，垂頭望著腳尖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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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認識名為妮娜的小女孩和名為亞歷山大的寵物犬嗎？」我忍不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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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停下腳步，僵住，沒有轉頭望我。我走到他面前，直視他雙眼，再問：「爸爸，你認識名為妮娜的小女孩和名為亞歷山大的寵物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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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眼眶瞬間發紅，面容扭曲，眼淚暴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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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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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成年時候與比我小三歲的女鄰居偷嚐禁果。後來她懷孕，我帶著她私奔至這小鎮。她在家產下女嬰半年後離家出走，從此杳無音訊，剩下我獨個兒養活女兒——也就是妮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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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好爸爸。為免自己「與未成年少女發生性行為」罪行曝光，我不曾讓外界任何人知道她存在。即使她生病，我只買成藥給她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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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娜天真活潑可愛。每次我下班回家，她就黏著我不願放手，嚷著要我抱，要我一起玩耍。我實在累得不行，經常在玩耍期間直接昏睡。醒來的時候，總會發現一張被單覆蓋在身上，懷中就是妮娜的安睡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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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妮娜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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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下班回家後，發現妮娜不在住所。我待至夜深，穿上黑衣黑褲，在陰沉夜色保護下搜索周邊範圍。最終在小社區後的荒地長草叢發現妮娜，當時她在一隻骯髒白色長毛大狗懷中睡著。大狗十分機警，沒有胡亂吠叫，目不轉睛盯著我，以防我進一步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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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娜，爸爸回來啦！妮娜！」既然無法接近，我唯有連聲輕喚妮娜，要她主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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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娜醒來，頭也不回直奔我懷中，向我介紹大狗：「牠是亞歷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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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會知道牠的名字？」我一邊查看妮娜身上有沒有傷口，一邊警惕笑問，擔心牠是不知哪戶人家的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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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入牠眼睛時候就知道！」妮娜果斷、自信，彷彿那是不容置疑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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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起妮娜跑回家，大狗沒有跟上來。以為事情告一段落，誰料幾日後妮娜再次失蹤。我憶起妮娜當晚回家後曾告訴我擅離居所的原因——她看見鄰家孩子們在外玩耍，感覺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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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待至夜深後趕去荒地，看見妮娜和大狗一起玩耍。我瞬間明白自己實在錯得離譜。我收養大狗，取名「亞歷山大」。牠很乖巧，不亂吠，不會驚動鄰居，甚至能夠滋潤妮娜的寂寞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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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溫馨幸福，直至妮娜八歲那年平安夜，她在我懷中因病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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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我帶著妮娜的屍體和工具前往荒地，掘坑埋屍。我把妮娜安放坑內，準備開始填土的時候，亞歷山大竟突然從長草叢中冒出來，跳入坑內。我命令牠返回地面。牠聽而不聞，俯伏妮娜身邊，微微仰首回望，眼有憂思。我頓時明白牠心意，揮鏟填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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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返抵家門之時將近天明，細雪在晦暗不明的天色下緩緩降落。抬頭放眼望去，一切盡是瘀白、灰藍、粉橘融和卻彆扭的配搭，曖昧氣氛令我感到無比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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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居開門外出，與我打招呼：「聖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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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驀地憶起今天是聖誕，一個歡樂幸福的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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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愛妮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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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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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永遠不會知道。」我留下一聲譏笑，轉身獨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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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如何形容此刻心情？像無數混集一起的彩色砂子，能被確切握在手中，卻無法被塑造出任何形式狀。是無限的配搭，也是有限的零。爸爸的過錯是毋庸置疑——他剝奪妮娜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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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妮娜眼中，他是個值得愛的好爸爸，所以她死後才會義無反顧選擇不見盡頭的等待。她不曾體驗正常生活，不知道屋外世界比想像中更遼闊，未有思考自身遭遇是否合理。妮娜愛他是因為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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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呢？童年的我與一般孩子差不多，會期待跟下班的爸爸相處；少年的我與同齡人差不多，會為無法宣之於口的煩惱感到羞恥；成年的我與爸爸差不多，只想盡量擁有獨處時間。我以為一切都是自然而必然，未曾思考當中有沒有愛，直至我知道妮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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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也是妮娜死忌。我沒閒情逸致享用早餐，幾句敷衍母親後離家前往小公園。細雪在晦暗不明的天色下緩緩降落。抬頭放眼望去，一切盡是瘀白、灰藍、粉橘融和卻彆扭的配搭，曖昧氣氛令我感到無比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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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園大部分面積被水泥覆蓋，僅餘長椅後種樹位置有野草生長的空隙。我在樹下驚訝發現兩朵隨風搖曳的小白花。已連續幾星期下雪，怎麼可能會有未被凍死的植物？每天有管理員前來清理野草和積雪，它們怎麼可能逃過被拔除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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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陣風吹過，兩朵小白花柔弱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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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靈光一閃——除非它們是昨晚與今早之間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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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娜？阿歷山大？」我對號入座，匆匆到最近的商店買花盆和小鏟子，將兩朵小白花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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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不是說去朋友家度聖誕嗎？怎麼捧著盆栽回來？」媽媽注意到我手中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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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路過小公園時看見兩朵小白花在寒風中孤獨地面對一切，感覺可憐，所以把它們帶回家。」我似在回答媽媽，實則告訴在媽媽身邊看書的爸爸。他翻書頁的手短暫一頓，笨拙地嘗試隱藏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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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房裡，我將盆栽放到窗邊書枱上，希望妮娜可以看見窗外遼闊世界，知道爸爸不是，放下對他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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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有人敲門，來者是爸爸。他小心翼翼關門，給我兩塊用透明塑料袋包裝的薑餅人。「妮娜生前最喜歡的聖誕食物是薑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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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猶豫，不知該否接下——我認為爸爸假惺惺，但我知道妮娜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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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愛妮娜嗎？」相比我的感受，事件主角妮娜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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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爸爸的答案仍舊令我失望。我不是要他「肯定」或「否定」，而是交出確切答案。有人因他丟命，怎能如此含混不清，糊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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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或……他本來就是一個糊塗的人？糊塗令鄰家女孩懷孕生產，以糊塗方式養育妮娜，最後糊塗害死妮娜。如今糊塗與現任妻子結婚，糊塗成為我爸，以糊塗方式養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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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不爭氣的爸爸，我終於明白自己為何執著——我往後該要如何相信爸爸真心愛我和我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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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愛我嗎？」我忍不住問，卻害怕他交出任何確切答案——那肯定是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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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料到爸爸眼神竟生起微妙變化，真摯、堅定、洶湧：「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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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故意木無表情，接過他遞來的薑餅人，放到盆栽旁邊。矛盾舉動令他無法知道我心所思。愛或討厭？原諒或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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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欲言又止。我自小見過這表情無數次。他想好好推進事情，又擔心自己沒能掌控意料之外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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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這樣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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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離開後，我對妮娜和亞歷山大說：「對我，他未曾思考當中有沒有愛，因為一切都是自然而必然。對你們，他同樣未曾思考當中有沒有愛，因為一切都是突然卻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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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以上統統不重要。最要緊的是你們可以見到深愛的爸爸，我可以繼續鄙視和戲弄糊塗又膽怯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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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視現實和真相。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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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心最重要。」1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KnzKSUZ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