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古拉迪？」霏第一個指著長髮男子問道。
「不……」那人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胸膛。「這個是古拉迪，我只是借了那孩子身體。」
「你……」霏沒有問下去，她承認自己被搞糊塗了。他們都是。
「你跟麥達爾一樣都是使用人皮幻形？」凱文加入她的行列提出自己的想法。「不……等等，這不對，如果你也是用了人皮的幻形，表示真正的古拉迪還活著？但是你剛又說……」
「他不是，凱文。」馮雙手抱胸，靠著離他最近的那張撞球桌的邊緣。「如果他跟麥達爾一樣是極少數能夠運用人血的幻形，通常只會顯露一部分供血者的特徵，譬如臉或四肢，就像我們只會幻化出一部分的動物特徵一樣。」他一邊解釋，一邊把臉慢慢轉向古拉迪。「問題是我可以從他身上感覺到那副身體沒有經過任何改變，或是拼接。那是古拉迪——這傢伙原原本本的樣子。」
「完全正確。」古拉迪露出一抹滿意的微笑。「至於麥達爾，無論他對你們宣稱了什麼，我很確定他並非你們之一。」
「如果他不是幻形，要怎麼解釋他也能夠改變自己的樣貌這件事？」凱文露出疑惑。
「我不認為我的兄弟只是單純換上某人的外貌。」古拉迪說道。「不過這件事還是從頭開始說起。那座被大水淹沒的村莊，還記得嗎？」他舉起一根指頭。「當人們開始回到那裡，重建聚落，我和我的兄弟也被其中一戶人家收留。只是我們的養父母很快就察覺這對雙胞胎的發育情形有著天壤之別——麥達爾是個健康、強壯的孩子，我卻從小面黃肌瘦。」
「你現在看起來倒是活得蠻好的。」薩妮塔調侃地說道。
「我在剛滿五歲那一年生日的隔週，就因為猩紅熱的併發症而死亡。」古拉迪搖搖頭，換來他臉上一陣錯愕。「他們把我埋回原本找到我的地方。我的身體在土裡發臭、腐爛，被附近的鼠群啃食，直到其中一隻老鼠的眼睛沾到了我的血。」
他的聲音篤定，眼神卻很淡然，彷彿他在談論的是別人的人生。
「然後……突然間，我發現自己在某個漆黑的地方醒來，成了一隻老鼠。」
「我可以感覺到自己就是那隻老鼠，卻同時不是。我可以透過構成牠的肌肉和神經本能地知曉應該怎麼使喚自己的手腳、尾巴、鼻子或雙眼，我甚至可以接收到其它同類傳來的訊息，或開始對那些令人作噁的蟲子產生食慾。問題是我沒辦法知道該往哪裡走、該去哪裡，還有我應該做什麼。」
「我可以感覺到自己就在那隻老鼠體內，取代了牠原本的意識。我搶了牠的身體，卻沒辦法擁有牠的記憶。我就像是個突然得到成年人身體的嬰兒，沒有任何經驗能夠……」他忽然停下自在空中比劃的手，看了他們吃驚的樣子一眼。
「噢，各位不必太擔心。第一次聽都是這樣。」他朝他們揮揮手。
「……你其實是一隻老鼠？」凱文嘶聲吼道。
「你沒聽他說嗎，凱文？他說自己在那之前也是個人。」薩妮塔大力搖了他的肩膀一下。
「我不確定自己到底算是什麼。我和你們所認識的麥達爾……我們顯然不是人類、幻形，或其餘被這世界的人們所定義的存在。」古拉迪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們是某種自那場災難後誕生的東西……那些死去的人，他們的恐懼、憤恨還有懊悔所匯聚之物。」
「那麼我猜你就是『加斯林』了。」馮在眾人一連串的沉默後開口，試圖釐清自己聽到的內容。
「他們在膜拜我的時候給了我這個稱號。」
「膜拜？」薩妮塔皺起眉頭。「他們把你當成神一樣？」
古拉迪看向那名站在馮身旁的女子。「對當時那座村裡的人而言，我的確是。」
「我還是不懂。」凱文搔搔脖子。「他們怎麼知道那隻老鼠就是你？」
「因為我在他們面前說話了。」古拉迪解釋。「我仍具有言語表達能力。我雖然看起來像隻鼠輩，卻擁有人類的智慧。而這件事情嚇到了他們。」
「所以你還能成為什麼？除了老鼠之外。」馮好奇地問道。
「海、海鷗……」一絲細小的聲音從艾斯諾所在的位置竄出。
所有人馬上看了那男孩一眼，接著古拉迪點點頭。「啊，沒錯。就像艾斯諾說的，任何擁有自主行動能力的生命形式，都能為我所用。我可以成為一隻飛鳥，替農人們巡視田野；我也可以化作水裡的蝦蟹，替漁夫們招攬魚群。」
「你說任何生命形式，那也包括人類嗎？」凱文興奮地問道，像是終於發現了一個值得探究的問題。「幹嘛？」他轉過頭，看了推自己一把的薩妮塔一眼。
「你知道這個問題有多蠢對吧？」她的臉看上去很不高興。
「嘖，我受夠——」
「凱文……」霏叫住他，強迫他把臉轉向自己。「你覺得現在在跟我們說話的人是誰？」他先是一愣，接著表情完全垮了下來。片刻後，那名渾身肌肉的彪形大漢再度燃起一絲希望。
「你們也是剛剛才想通這件事的對不對？」
「……沒有。」霏的聲音聽起來很同情。
「我們一直都看懂這是怎麼一回事，凱文。所以拜託問點有水準的東西。」薩妮塔朝他抱怨。
「……事實上，我這陣子已經很少使用動物的身體來活動。」古拉迪等了一會兒，直到他們停止爭論後才繼續說下去。「不過自從來到這座城市，我得不停更換新的外貌才能避免被我的兄弟找到。」
「夏托——」霏的眼睛一亮。「那些人不是被殺死，而是被你……取代？所以西奧才會那樣跟我說！」她指著他叫道。
「夏托？夏托．佛里奇？」古拉迪問道。「確實是如此，夏托是我的上一個身份。」
「喂……如果你成為了那些人，不也等於你殺了原本的他們？」薩妮塔在他說完後不禁質疑。
「如果對方是一名人類，那麼你說的事情才會成立。」
「什麼叫做如果對方是一名人類？」
「那些同意讓我佔有身體的人，他們都是幻形。」古拉迪告訴她。
「你們是我兄弟最自豪，也是他最不可饒恕的傑作。」
ns 18.68.41.140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