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來談談我的兄長。」古拉迪看了他們頭頂的天窗一眼。「在那些村民敬我如神的時候，費茲克還沒發現自己身上的力量。」
「我記得一開始是頭山羊。他試著模仿我對那頭山羊做一樣的事情，看看自己會不會變成牠。」
「結果呢？」霏在他面前換了一個站姿。
「他還是他，山羊還是山羊。」古拉迪搖搖頭。「然後有一天，他在幫忙處理一隻獵到的野兔時，不小心讓牠的血沾到了自己的眼睛。那隻兔子一斷氣，他就發現自己的身體裡出現了某種『騷動』。」
「某種『騷動』？」凱文不解地瞇起眼。
「一個蹦蹦跳跳的聲音。」古拉迪進一步解釋。「那是他當時告訴我的原話。他說：『就像那隻兔子在他的身體裡頭重新活了過來。』可惜他沒辦法跟牠溝通，或是交流。因為那終究是一隻兔子。」
「血液……」霏瞪大眼。「你剛說麥達爾不單只是能夠透過血液替換自己的外表，難道……」
「他擁有的是一整個意識，毫無保留地寄宿在他身上，就像那隻野兔。」古拉迪微笑。「任何被他沾染到血液的生命，都會在死後重新出現在他的體內。不過，這件事還沒完……」
「之後又過了一段間，一名路過村莊的修士在替他包紮一道傷口時，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血。」
「讓我猜猜，那傢伙又好死不死地抓了自己的眼睛？」馮忍很快發出一聲冷笑。
「修士開始像兔子一樣到處跳。」古拉迪攤開雙手，索性直接切入結論。「村裡的人都嚇壞了，他們覺得那是某種邪惡的巫術，或是惡兆。不過我的兄弟很快就搞懂狀況。」
「等等，」馮馬上反應。「要是他能透過輸血讓死去的動物在某個身體重生，不就表示如果他對某個快死的人做同樣的事情……」
「他就能讓對方在另一具新的身體裡甦醒，過上另一段人生。他就能夠以另一種方式延續他的壽命。」古拉迪替她說完。然後，他的目光靜靜掃過他們的臉，解讀、判斷、審視他們臉上的變化。
「知道為什麼你們會不斷脫皮嗎？」他以暗示的聲音問道。不過他沒給他們時間回答，而是直接往下說：「因為那是一種抗拒反應。一種排斥現象，源自人體本來的防禦機制。說明你們的身體正在抵抗你們的精神。」他停了半晌。
「因為打從一開始，那就不是你們的身體。」
「不……」薩妮塔最先出聲反駁。「這不是真的，你無法證明這件事！」
「我不需要證明任何事。但我可以感覺得到你們的不同，就像我發現艾斯諾那孩子一樣。」
「這個身體一開始的主人——譬如那個修士，他在兔子的人格進到體內之後會發生什麼？」霏打斷他問道。
「消失。」古拉迪和她對上眼，接著轉頭過去，從一張撞球桌下方拾起兩顆撞球。「一具身體，一個主宰——這是亙古不變的規則。」他舉起一顆九號球，輕輕擺到桌上。然後拿著留在手中的七號，滾向那顆九號，將它撞開。「當一個新的存在進入一具身體，那具身體原先的持有者將會消失。」
「消失……你的意思是靈魂出竅？」霏在撞球滾落球槽的聲音消失後重新問道。
「我不確定要如何描述那段過程，但我很確定那名修士並沒有再表現出任何人類該有的行為。」
他一說完，眾人臉上立刻蒙上一層陰霾。
「為什麼我們對於這段過程沒有任何印象？」馮依舊半信半疑。
「因為那就是麥達爾復活你們的條件，你們的記憶會被留在他的身上，然後帶著嶄新、空白的腦袋重生。」
「你一個人拼湊出這些？」馮繼續追問。
「在碰上第一個你們同類後，我花了很多年的時間才弄明白他究竟對你們做了什麼。當然，這還加上我本來對他的理解。不過我的兄弟施加在你們身上的罪孽遠不止如此……」
「等一下。」霏忽然舉起一隻手。「如果麥達爾只是透過血液把我們丟到另一副身體，要怎麼解釋我也有童年記憶的——」說道一半，她的嘴唇開始不安地顫抖。
孤兒院……那些和她一起被帶到另一個房間的孩子。頃刻間，她總算把一切都串了起來。
「霏？」薩妮塔看了她一眼。
「嬰兒……」她往前走了幾步，回頭望向其他人。「他讓我們在嬰兒的身體復活，取代他們。那些經過篩選，能夠健康長大的嬰兒。」
「我們扼殺那些孩子，搶了他們的身體。」她猙獰地看著自己的雙手，聲音漸漸轉為呢喃。「我們奪走了他們本來的人生……」
「狗屁！」凱文忽然大聲一吼，上前一步摟住她的肩膀。「霏，你不必想這麼多。如果這是真的，最該被詛咒的人也是麥達爾那傢伙！」
「……我不覺得。」她抬起頭，帶著哀戚的眼神看向他。
霏想起來了。她想起了卡辛朵說過的話，清晰得宛如耳語。
一旦你知道真相，孩子。你也會跟我一樣對自己痛恨至極。
她閉上眼。終於，一直以來她都急著揪住麥達爾的小辮子，卻沒發現這座城市最令人髮指的秘密，始終握在自己的手裡。
「那是什麼意思？」凱文搖搖頭。
「我認為我們都和那男人做了某種交易，也許我們生前都是某個有權有勢的傢伙……某個貪生怕死的有錢人，或是透過某種管道接觸到他，成了他的客戶。」她一邊說，一邊輕輕推開凱文。
「我們允許他拿走自己的血，然後在我們死後……滴入一名新生嬰兒的身體。」他一轉身，再次面對他。
「好讓我們得以回到這個世上生活。」她的嘴角依然顫抖。不光是因為震驚，而是因為親口細數自己所犯下的罪行，這般泯滅人性的罪行，著實令她作噁。
「我們才是最該下地獄的人，凱文。」
ns 15.158.61.23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