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變成現在這樣已經好一陣子了。
雖然我還是能感覺到餓,也會試著找東西吃,但不確定的是,自動進食這個功能在我大腦的運作下還能持續多久。
我在想,其他動物是不是也會發生同樣的問題,如果會的話,我就可以不用太擔心,那樣說明我的症狀不是個案,整體上還算有救:舉例來說,被關在籠子裡的鳥兒開始啄自己的羽毛、動物園裡的灰熊突然停止交配,或是後院的蜜蜂紛紛撞牆自殺……
簡單來說,如果每隻動物都有自己的毛病,那我就不必煩惱了。那沒有毛病的動物呢?我想他們八成活在我們的想像裡,因為他們總是健健康康的。而我呢?沒有感覺是我的一個毛病,僅此而已。
我幾乎喪失了所有欲求和目的。為此,和我同居許多年的女友日益歇斯底里,一面在我的耳邊嚎啕大哭,一面指責著我的無能。我曾在人群中忍受由這種憤怒而生的肢體攻擊,也曾經默默清潔自己遺留在地板上,還未全乾的濃稠血漬。有時,我會試著激怒她,像是刻意拉高烤箱的溫度,試想氣氛在那臨界點瞬時迸發開的場面及後果,也許,只有如此,我才能從痛苦當中獲得些許感知上的體會;也有幾次我向時間之神祈禱,希望祂能聽見這個悲慘女子的有聲吶喊,因為祂每每帶走一秒,她那寶貴的青春與肉體就變得更加衰老、更加醜陋,也因為我的失能,更加浪費了那永遠不再復原的青春血淚。
諷刺的是,我的症狀還是有一些優點的,也就是當她決定離開我的當下,我並不特別感到難過甚至開心。可以想見,我是如何以一種困惑、沒有知覺的表情來看待這件事。彷彿永遠搞不懂她為何而哭、為什麼心碎。我也幾乎確定就是這該死的表情讓她徹底死心,同時在我臉上留下一個火紅的掌印。
我跟她說我很抱歉。然後我也開始對身邊的所有人「感到」很抱歉。而且必須不停重複: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真的真的很抱歉……然而,我不得不說這種方法確實挺有用的,至少讓那些深受其害的人心裡能夠好過一點,不用去探究我心裡面那永遠未知的感覺與答案。簡單來說,我只要給一個答案就好。
我發現大多數人只是想要一個答案而已,而且這個答案最好能再簡單一些,越簡單越有效,也越能撫慰人心。說句實在話,沒人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也沒人想要知道。
這天,我照常上下班。騎著那台從老家寄上來的摩托車,從工作地點出發,穿過一個地下道,然後上橋、等紅綠燈,一步步朝家裡邁進。這個過程通常花費我十五分鐘,或一個小時。我幾乎從不去管那些馬路上躺著的人,只是從旁穿越;有時我則會不經意等了兩次紅燈,直到後面的司機猛按喇叭,這才把神給回過來。
然而,今天所遇到的小插曲,跟往常相比不太一樣:我把機車放妥,正要過馬路的時候,似乎是一種黏稠的液體濺到我的臉上,騎樓前的汽車開始哀嚎起來,玻璃碎了一地。在我視線內的右前方,有個阿姨放聲尖叫。我告訴我自己:歡迎回到真實世界。因為我就像是睡了很長一段時間,突然被人叫醒一樣,感官頓時有了一點點反應。
我沒有任何驚訝。對於眼前發生了何事,也提不起興趣。繼續往小巷子裡走,我熟練地拿出口袋裡的鑰匙,照常推開樓下的兩道鐵門,走了六層樓梯,然後打開家門。我的心中不自覺想起剛剛那短暫的一秒鐘,但我只是任憑它在我的腦海裡打轉,我很快忘了它。畢竟,我不可能有什麼高見的,我的頭腦已經停止思考好久好久了啊!
房間依舊是那副模樣:沙發翻了過來,上面堆滿衣服;桌椅是歪的,上面擺滿了酒瓶和空罐子,地面上則是積了一攤水。然而事實上,這一切根本就太突然了,如果不是我記錯的話,就是這個房間幾乎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但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我想。然後我站在原地不動。過了一陣子以後我才發現窗戶是開著的,風吹了進來,窗簾彷彿有了生命般拍打著牆壁。床上有一張紙條,上面好像是這樣寫著:
親愛的,麻煩告訴我媽媽說我愛她,然後我也曾經愛過你。4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xdP6YT9Q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