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塞。流動。看鄉鎮的光如何打進房間。想,但沒有結論。像裁判不知道答案。辯論只好愈來愈大聲。
閉上眼睛的時候,有人在心裡吶喊,或者尖叫,我聽見了,但聲音像是隔離著,沒有真正發出來,那絕望的嘶吼彷彿只是提供了畫面並等待著我給它配上音樂。
我並非想寫東西,只是如果不這麼做,我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想著也許我有病,我有問題,我的情緒不穩定,我小題大作,我又做錯了什麼,又想掙脫擺脫了卻又毀滅了什麼。
我沒有必要寫。抱怨的同時我也在質疑自己。就是兩方的爭執,我像是放任著這些意識自生自滅,嘆著氣,手戳進臉頰,無動於衷,就讓它們去宣洩,去大吼大叫,去互相咒詛。我靜靜待著,想說等到自己累了,可以入睡,可以在某個驚蟄之中醒來並聽見最近一聲孱弱的呼吸,可以因為這個聲音而稍稍同情一下自己,讓各方都稍稍休戰。
討厭自己與愛自己。維護自己的自尊。這東西從小便建立了,想著如果沒了自尊我也沒了自己。舊家的陽台放了一棵簕杜鵑,我蜷縮並緊貼著牆,躲在那背後,同時可以看見世界,讓時間就這樣過去,我的自尊自此建立。我不想沒有自尊,知道它們是可笑的,是有害且黑暗的,我保留它們因為知道那就是我。
聽古典樂可以忘記一切。暫時忘記,那優雅像是在我心上澆灌熱水,使其不致結冰,想著沒有音樂的時候我也是得獨自面對,我的黑房間,我的幽靈和內心的衝突,找不到對象可以責怪,也不能再怪罪自己,試著與之共處,也許唯一能擺脫的方式就是暫時忘記。
口乾舌燥,抽一支菸宛如提油救火。好多事我不知道,不清楚,一問三不知,停滯了,停止思考了,阻塞了,不知道這內心的管道多深,不知道怎麼疏通,用挖的,喊人來幫忙,但過不久還是塞住,還是塞住,而漸漸習慣了。
標點符號不再重要。一個句子可以是句號也可以是逗號作結,甚至不需要它們直接接一塊兒也行。問自己誠實可以幹嘛,是不是只是徒增麻煩,並顯得自己過份幼稚。
我沒有抑鬱症。我的病是天生的。我不想跟其他人生同樣的病。我始終覺得只有我可以治癒自己。說著說著覺得這就是人生吧,然後自以為悟出了什麼道理,結果又冒出一句話,說你只是在逃避問題。
開悟了超脫了然後呢。精神上交不交流那又如何。根本的問題我們根本不敢去耙。怕耙了只看到一片虛無。而我的劣質是根本存在的。我的憤怒是男性的。是我一耙了便一無所有的支離破碎。我可以跟你說它大概是怎樣的,我不敢真的動它,那是人性,殘酷至極更別提毫不溫情。
寫字很好。在寫的時候我可以轉移,我可以想著下一句要說些什麼,那樣似乎好過一些。我想避開複雜,我想避開真相,想避開思考,我是那些最卑劣的只想得到答案的人之一,我想要聽到是或不是,我想聽到問題是什麼該怎麼解決,我想聽到無聲,那就是根本不用說話,只是過生活,只是把水倒進杯子然後看著對方喝一口便跟著喝,我想要所有人跟我一樣意識到生活不過只是一場災難,閉嘴然後不要說話,就只是沉默,然後沉默,流汗然後受苦,立起那彎腰像在田裏工作稍稍暫停喘息那樣。
開心的時候我也覺得那可能不會維持太久。開心的代價高昂,尤其在成人之後,像難以為繼,找不到純粹的,找不到一日三餐的快樂,掙扎著像在沙漠只能往前走,我的綠洲在哪,若真有的話我要一飲而盡。我要抓著不放,要趴在那兒死硬不離開,我要眷戀那死水像是親吻她的肌膚。
房間雜亂到,我甚至想提醒身邊的人離我遠點。我不想波及到誰。破敗不堪且一無是處又自恃得難以自拔。我甚至不想讓你看見我的文字。不要讓你認出這是我。因為我無法假裝,我只能最淺顯易懂,只能最膚淺到浮濫的境地,那個詞啊,不想用但還是寫了出來。
憤怒的時候不是真的憤怒,生氣也不是真的生氣,悲傷甚至也不是真的悲傷,想著那多可悲,這些情緒背後都是理性,只是給理性戴上面具,想著如果它們可以是真的那該有多好。我甚至被自己的理性欺騙了。
問自己落入了什麼陷阱,我的欲求撕裂了我的記憶,問自己得到與失去究竟哪個不會感受到痛苦,停留在中間的狀態,什麼也不失去,什麼也沒得到,或者問自己什麼才是失去,什麼才是得到,詛咒著欲求,但不想變成另一個人,說著自己只能是唯一一個,不能跟別人一樣,不能被取代,不能被評價,不能被剝奪了自尊。(這邊應該用分號,真要說的話很多地方都要用分號)
我寧可頭痛欲裂,而不要失去平靜。寧可一方從此戰勝了另一方,是錯誤也好獨裁也罷,而非無止盡的爭端。寧可當一個聲音說了愛就是這樣,不會有另一個聲音跑出來反對,說這不是愛,或者說愛是什麼請先定義啊,吵個不停喋喋不休,寧可它們一致說「愛就是這樣」、「人生就是這樣」,然後一律全體點頭同意,大聲鼓掌直至老死也不再更迭。
和諧。也許該給其中一方一把槍,讓它殺了其他的來一勞永逸。從此變得固執,變得冥頑不靈但平靜,但相信有神,好人有好報,但相信愛無條件,相信而變得簡單,相信澆灌之後植物就會生長,相信任何值得或不值得相信的都好。
我還在寫。我也知道寫完不會有任何改善。也知道這是垃圾,像說了一個笑話給未來的自己聽。再清楚不過了。我的文字,我的意識,寫下來然後找個框裱起來,再題個註解說「人生就是這樣」豈不完美。
想著原來喜劇的最高境界不是自嘲,而是自嘲之後還要惱羞成怒。
我可以繼續寫。我一直都想繼續寫。像管道通了又塞,塞了又通。我可以給你們分析我這個人。我可以娓娓道來,說我的情緒啊,其實是這個跟那個,其實是我小時候蹲在陽台怎樣來怎樣去的,我可以跟你釐清,我可以說事情就是這麼沒有必要,這麼幼稚,這麼無可救藥。但同時,你們也得小心了,當我說得越多,貌似一切都可受公評的時候,不要對我落井下石,因為我會惱羞成怒,我會臉紅,會斥責你們說難道你以為這一切都是免費的嗎,難道我的痛苦是你們可以當作玩笑的嗎,我會不服氣批判著只有我自己能夠批判自己,只有我自己可以嘲笑自己,而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千萬不要。我會真的這麼做。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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