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話  著魔的一瞬間

徐梓揚承接了呆貓的棋局，不肯重新來過，是有兩個原因。

第一，花繼鶴本來就有權自動勝出，但仍然堅持要完整的對上一局，才會承認這一局的戰果，對方這個決定使到徐梓揚深感認同和佩服。

第二，徐梓揚為人追求的是絕對公平，以前任何人要讓他一兩子，他也會堅持拒絕，儘管對方的實力比自己高出幾個級數，他也不會領情。

始終之前呆貓的棋，並不是徐梓揚自己所下的，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怎麼接下去。

但是徐梓揚既然要繼承呆貓的棋陣，必定先推測呆貓的定石，所以現在最為重要的是，徐梓揚要先明白自己白方的棋形，出發點是什麼？呆貓想要的效果究竟是什麼？

他仔細觀察了棋局白方，呆貓下的是「緩漸」的步伐，與自己「輕快」的風格卻有很大差別。

徐梓揚一直思考該如何去下，還沒下過一子，就已經用了十分鐘。

時間一分一秒無情地流逝，但卻等不出半個答覆，他望著自己左方的「星位」和一子「小飛」，嘗試代入呆貓的心理，他不與花繼鶴爭一時的長短，取地連結星位，再小飛，卻沒使出掛角，恐怕不只是穩穩的守這麼簡單，他可能覺得無論掛到哪一邊，對方也一定會下子打進來，倒不如先結大牆，等他一進攻，再給他致命的一擊。

徐梓揚想起，小飛象那句說話：「厚重的棋，無巧不工，取扎實棄浮華，須耐拙鈍之愚。」

這一秒裡，徐梓揚嘗試感受小飛象的說話，兩指尖夾起白子，慢慢向棋盤伸出去，周圍觀眾的視線立即轉去副將戰之中，因為剛才徐梓揚接手棋局後，期間停頓了一段時間，現下他正式開始下棋，都一一關注起來，似乎比起主將戰和三將戰那沉悶的對圍佔地，徐梓揚這孩子的古怪之棋可有看頭得多。

右下星位上下各有一黑，形成「官」，在「官」位右上擋住，這一手白棋深下險地，就有如一個闖入對方營中，營外能應合的白子卻又太遠。

花繼鶴立即將黑子打出在我方「官」的隔一目之上，形成六格三黑的二連「官」，順勢「碰」在剛才徐梓揚那一手白子旁邊，將他扣留住，有被黑子吃掉的危險。

這一瞬間危機閃至，深入敵營的白子，就像被敵人發現一樣，立即把他圍住，無法逃出，一會兒不知道被人抓到之後，會被敵人如何處置？

連白星失聲一叫：「慘了，第一手就下錯了。」

溫遠宏的雙眼似是一亮，心中有點激動：「不對，是賺了才真的。」

徐梓揚不顧慮那麼多，剛才思考那麼久，終歸也沒有答案，唯有靠自己的棋感，就這麼的決定之下在被「碰」的白子下再打一手，兩白上下連在一起形成「長」。

這一個「長」雖然看上去保住那隻白子性命，但同時亦連累救援的白子一同被困在裡面，眾人都在討論徐梓揚是否魯莽過頭，其實徐梓揚在初級戰之中，棋法中隱隱帶點賭博的味道，一直都是速點空地，既快速又鬆散，幾乎沒有使出「長」或「連」這種隊形般的手法。

這一種突轉的棋風，變得厚重，又緩慢，如果要說徐梓揚為配合呆貓的上手棋來說，可是為一說得通的原因。

花繼鶴再度落子，點在白子「長」下一格，守住角位，同時擋住白子，白子險上加險，誰料徐梓揚想也沒有想，立即又下在黑子「官」位正中，一個隔開又順道打吃，花繼鶴順手推舟，黑子立即跑在外面擋住白子去路，反手打吃，白子險象環生，但竟然不失分寸，再一手點在黑子「官」位之上，又再打吃黑子，黑白雙方似是兩軍相逼，你劫我一個人質，我又搶你一個人質，大家互相威脅，誰不夠凶就誰處下風，誰不冷靜走錯就抓不住新的人質。

但是戰局已經發展成這樣了，花繼鶴身為三段棋士，已經能夠計算出，幾手之後的局面會變成什麼，若果繼續下去，必定是白子勝出，花繼鶴右下的戰局，正式敗在徐梓揚身上。

連二兄弟看得非常緊張，連承業更加出了手汗，反而徐梓揚竟然能夠冷靜，不加思索地越級挑戰這般的對手，更加視對方的威脅為無物，不禁地想：「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

徐梓揚一剎那陷入了一種，腦海一片平靜，似是近乎空白，但是專注力又提升到百份之百的奇怪狀態，他正在下著這一連串不屬於自己實力範圍內的棋，卻連自己一時之間也沒有發現，與其說這是以天份和潛力去下的棋，倒不如說是拋棄了計算，用直覺去下。

這時花繼鶴停了下來，他總算成功把眼前這個少年的潛力都引出來，但是要贏徐梓揚，卻是易如反掌，剛才右下的戰局，其實在拋磚引玉，從現在開始，正式盤算一下應該用什麼方式去贏，才能令到敗方輸也輸得光彩。

花家三兄弟，出身於中國高官的家庭，從小開始三兄弟都接受著禮儀、交際、品格修養和圍棋的教育，學習圍棋一來是將來用在交際或者生意上談判的用途，二來，花氏家族是屬於文化流的生意企業，當中需要的是文化學問和禮儀，就算自己在圍棋方面擁有將對手壓倒性的實力，也要煩惱如何從中使出某種困難的手段，讓對手有反擊之力的情況之下去小勝對方，所以花家三兄弟，在中國大陸的棋壇上，享有「棋壇貴公子」的名號。

花繼鶴已經看到徐梓揚幾處的要點，開始慢慢著手，又不刺眼的侵蝕，黑白雙方展開一連幾十手的對圍局面，棋局開始變得沉悶起來，一路的對圍做眼和佔地，慢慢到了「收官」的階段。

徐梓揚雙眼如木，神色沉默，和平日的神態判若兩人，似是呆了出神，但是每一手都有條有理，但是他的棋形卻非常奇怪。

兩人持續的進行「收官」之爭，比拚的就是雙方誰比較穩扎，誰計算得夠徹底，如果一個不小心，在棋盤空地位置已經不多的情況下，走錯了棋的話，那麼就可能成為了敗北的重要因素了。

徐梓揚在最後幾手做了點眼，防止黑子吞併後，大家都放棄一手，如此同時，溫遠宏說：「結束了。」

在場數目數比較強的人，頭仔細多看，才發現到誰勝誰負，因為徐梓揚白方的目數或形勢都與黑子很接近，幾乎用眼來看是看不出來。

溫遠宏一早就看得比誰也快，心想：「黑子一目半勝出，能夠做到控制勝負，又難以被外人看出來，花家兄弟果然厲害。」

這時「東日棋會」出名計目數比較快的棋手才說話：「黑子勝一目半，我們中級組三戰三勝。」

徐梓揚知道輸了才回個神來，原來旁邊的肺癆鬼與劉晉龍一早已經輸了，只是自己太過專注，下得入神才沒有發現。

徐梓揚認真地看完這一局，內心的震撼感是無法用言語形容，先不說輸了很可惜，應該說，自己下的白子，漂亮穩健，每手布局和定石的手段高出自己的實力，這種真的是自己下得到的棋嗎？

「你們下得真好，能夠與你們交手，是我們花家的榮幸。」花家大少爺花繼鳳說完之後，就逐一與徐梓揚、肺癆鬼和劉晉龍握了一遍手。

徐梓揚點了點頭，嘴巴說了句謝謝，但是心神仍然停留在剛才那一局棋之中，再望望左右兩邊，原來肺癆鬼和劉晉龍也一樣只敗一兩目之差。

花家的修養和棋品，令到「華坊棋會」眾人徹底拜服，與他們交手過後，就算輸了，結局也讓人非常舒服，肺癆鬼更知道對方有意禮讓，只是笑呵呵地回應：「能夠跟你對上一局，是我的榮幸才對。」

這時連家三兄弟走過來，連承業的臉色稍顯失落，因為中級組之戰已經敗了，「華坊棋會」幾乎已經逃不出被溫遠宏改名的命運，但是如此，仍然看得出他充滿安慰地對徐梓揚、肺癆鬼和劉晉龍說：「你們下得很好，沒有丟到家父的面子，我還是頭一次感到……」

連承業竟然突有淚音，徐梓揚心想：「他很傷心吧？因為改名的事……」

「我還是頭一次為棋會感到驕傲……而且我覺得能夠成為華坊棋會一份子感到幸運……失……失陪了。」連承業說罷便一個人急急地離開了。

連家棋心想：「大哥從來也未試過說過這種話。」

「我過去陪他一下，也失陪了。」連家棋說完也隨即離開了。

這一秒內，徐梓揚感到百般滋味湧上心頭，有種說不出來的感概，或者經過溫遠宏這一番的逼害，反而令到連家後人有所成長。

連白星走近徐梓揚身前，低著頭，徐梓揚看不到她的面部或任何表情，只聽到連白星含蓄地說：「這件事結束之後，我們去約會吧……」

徐梓揚的心猶如直飛上天，料想不到幸福來得如此突然，剎那間興奮起來，振言：「好……好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