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話 三戰（中）

「東日棋會」的中級組，竟然是三兄弟，而且他們的衣著、相貌、氣質和所戴的眼鏡竟然一模一樣，看上去最小的弟弟至大哥，都是十七歲到二十歲左右，而且都是文質彬彬，都是美男子，似有上流社會，貴族子弟的氣息。

這三兄弟分別走到那三具棋盤前，與肺癆鬼、呆貓與劉晉龍前面向相對，其中一個跟劉晉龍說:「我是三將，花繼鷗，多多指教。」劉晉龍也點頭，一樣作個自我介紹地帶過。

另一個向呆貓說:「我是副將，花繼鶴，多多指教。」呆貓回以介紹:「我是副將，王森鴻，多多指教。」

徐梓揚加入「華坊棋會」短短一年，也是叫呆貓這個綽號，可從未聽過他的真名，這時他望向肺癆鬼，心想他也不知道肺癆鬼真名是叫什麼，霎時間起了好奇心。

花家三兄弟最後一個向肺癆鬼說:「我是主將花繼鳳，多多指教。」肺癆鬼還禮:「我是主將，費逸巒。」

徐梓揚心想，姓花的已經夠小見了，今天能夠認識姓費也挺難得，更不知他們的棋力到了什麼程度，想起剛才初級組裡面，「東日棋會」的人已經夠可怕，一個小女孩竟然輕輕鬆鬆就能打敗這裡學棋多年的妙雪，還有多處謙讓連白星，最後還能僅僅以一個小戰局就能追平的郭家寶，加上徐梓揚取巧以旁門左道的方法才能勝得樂兒，既然對家初級組已經有這樣的修為，那麼中級組已經不是自己能想像的世界了。

這時溫遠宏宣布比賽開始之後，雙方通過猜先，「東日棋會」全部執黑子，反之「華坊棋會」都執白子，與此同時，門外走進連家三兄妹，徐梓揚看見連白星的愁容稍減，連二兄弟似乎已經安慰了她，徐梓揚當下便走過了去。

連白星見徐梓揚走近，急不及待迎上，一雙皓白如玉的纖手抓住徐梓揚兩臂，她眉間深有著急之情，急問:「我們……會贏吧？」說罷更望去中級組對局的方向，心中一直祈禱，希望肺癆鬼等人勝出，期間她的巧手更不離徐梓揚，反而抓得比剛才更加要緊。

徐梓揚見連白星兩隻巧手抓住他不放，心情歡喜得難以形容，但見她楚楚可憐，表情的愁緒使他腦海回憶起連白星前陣子，她父親剛去世時的反應和倦容是一模一樣，徐梓揚的心情立即由快樂變得憐憫。

徐梓揚隔了一會，見連白星很需要別人支持，於是大膽起來，用手抓住連白星兩隻玉手，說:「會贏的！」

連白星沒有抗拒，由得他繼續緊緊牽住手，更對徐梓揚萌起大大的好感，心裡又是感激，又是溫暖，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隔了半響，只是低頭微笑:「剛才全靠你，我們初級組才不至於輸掉。」徐梓揚一見連白星難得泛起一笑，似乎已經暫時忘記剛才敗北的自責，只見她整個人雖然仍舊冰冷淡漠，但從中恍惚泛起一絲微微的陽光，可親可愛，玉容嫣然。

三將花繼鷗與劉晉龍同樣以「二連星」開局。

副將花繼鶴使出「低中國流」，呆貓就取「星位」再「小飛」，以緩應「低中國流」之急。

花繼鳳跟肺癆鬼卻非常正規的各自佔地，平平無奇，是一種很「純粹」又沒什麼火花的圍棋。

在旁觀戰的徐梓揚見到「低中國流」又重現眼前，視線立即轉移到副將戰之中，一邊觀察花繼鶴的風格和樂兒有什麼不同，一邊可以參考一下呆貓的應付方法。

連家棋在旁說:「其實我們只是聽過"中國流"的名號，但真正目睹可算是第一次。」徐梓揚聽見半信半疑，連家棋堂堂職業棋士，也有不知道的圍棋知識嗎？

連白星安靜地觀察「低中國流」當中的快與狠之時，她突然記起溫遠宏第一次出現在「華坊棋會」中踢館時頻頻使用這種快狠棋，她不由得驚心動魄地望著前方那溫遠宏的背影心想:「難道那時候他使用的就是這種叫"低中國流"的棋法？難道他真的跟"東日棋會"有過一段關係？」

連承業見徐梓揚一面茫然，於是說:「梓揚，如果要比喻我們香港區的圍棋資訊和實力，那麼我們便是一片未開發的森林，當我們還在撿柴枝生火的時候，而內地、日本和南韓就是一個高科技的城市，他們已經能夠透過機器以煤氣或石油來生火了。」

徐梓揚雖然知道香港的圍棋水平偏低，但也料不到竟然大大落後內地如此程度，但另一邊廂，以往一直處處針對他的連承業，今天竟然對他心平氣和地講解這番說話，證明兩人之間已經正式冰釋前疑，實在令徐梓揚興奮無比。

溫遠宏突然冷冷地插話:「就算如此，也不是敗北的理由，我再重申一次，假如輸了，棋會就要改名。」這句話換來的，就是連家三兄妹的冷眼和怒容，但是連二兄弟在這一個月內，在溫遠宏的威脅之下經歷種種困境，間接學會了忍耐，把衝動和自大這種缺點通通都拋去了，同時亦將提升人格和棋力都放在首要。

溫遠宏聽見連承業的見解後，其實自己也深表認同，「華坊棋會」面對「東日棋會」是必敗的，也是非戰之罪，但作為最優秀的領導人或指導者，是不能夠說出一些「就算輸了也無可厚非」的類似說話，就算明知道他們沒有錯也好。

因為這樣，反而對力爭上游的棋士來說，是進步的一大阻力，無論任何方面，人都要經歷某種壓力才會成長，而在溫室裡無風無浪，就只會是個經不起磨練的絝紈子弟。

這時連家三兄妹都留意到，呆貓初次應付「低中國流」的快棋，但仍然有種不動如山的感覺，四處取地取勢也挺為穩健，但奇怪的是呆貓竟然面有難色，甚至滿頭大汗，這種平穩的局面，根本說不上誰有優勢或誰處劣勢，也不至於令到任何人會面色鐵青，所以，呆貓這種突兀又略帶誇張的神情，是暫時「華坊棋會」的人最想不通的。

連承業又在徐梓揚和連白星耳邊低聲道:「一次中國與日本圍棋比賽之中，只要是的中國棋士一執黑子，都會統一運用這高超的快棋來進行，當中的效率和侵略手段都令人震驚，因而出名，所以導致"中國流"這名字的出現。」

徐梓揚和連白星聽完都點了點頭。

連家三兄妹跟徐梓揚同時觀看副將戰，花繼鶴黑子一手「掛角」，呆貓隨即繼續「小飛」，誰料下一手黑子拆回，情形猶如對家在獨自個舞劍，期間毫無先兆的突然挺劍直刺過來一樣。

呆貓見對方急攻，自己的實地受到黑子拆回而受到限制，導致白子被逼要「掛角」，因為對方這一個突擊，反而順理成章地形成了流暢的對圍局面。

看到這一手開始，溫遠宏就已經有了想法，他推測，花家三兄弟雖然以勝出為目標，但是他們也希望享受過程，都盡量在不導致自己處於劣勢的情況下，做到大家互相交流的地步，可想而知花家三兄弟不論棋力高超之外，同時亦是有著高情操的人格。

這種精彩的對局，雖然明知道雙方實力有所差距，但對局中卻沒有出現一面倒的情形，氣氛舒服和藹，如果要說是生死之鬥，倒不如說是兩位選手同使長劍，在切磋拆招，點到即止罷了。

連白星看得著迷，一個不小心叫了出來:「很……精彩……」她叫了出來才發現自己非常無禮，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需知道圍棋對局，特別是比賽時，絕對的安靜是理所當然。

不過連白星見到這般的圍棋對戰，大家你一手攻我一手退，非常有趣，不禁想像自己有朝一天，也有這般與高手互相拆招的機會，享受每一著都追求完美的感覺，她望著眾比賽中的選手，留意他們的棋法與定石，都是有條有理，當中也行棋如流水，心想:「爸爸，我還是第一次對圍棋這麼有好感，以前我以為圍棋只會令人煩惱，害怕輸，害怕下錯棋，但是原來圍棋是多麼的讓人感到有趣。」

溫遠宏注意到連白星臉容似乎沉澱在圍棋的對局當中，不但沒有再怪責自己剛才敗了，現在更似在享受觀戰的心情，他突然低聲地說:「以你的資質，要變成他們一樣，其實不難。」

溫遠宏這番話說得甚是溫柔，而且帶有鼓勵之意，與平日冷漠，陰險的感覺有著大大的出入，連白星不禁心動，忽然之間分不出溫遠宏是好意還是別有用心。

對局方面突然傳出「撲！」的一聲，引起場內所有人的驚嚇，徐梓揚回頭一望，只見呆貓整個人伏在棋盤上，滿頭大汗，表情痛苦萬分，陷入半昏半醒的狀態。

棋盤上的棋子都被呆貓一碰而散，照道理來說這一局是呆貓敗了，這時「華坊棋會」上上下下都迎上，就連在旁的錢少秋都幫忙扶起他，連忙問:「你怎麼了？」

呆貓面色變得更加蒼白，面向連家三兄妹說:「對不起……我太緊張了，所以胃很痛。」

花繼鶴托一托眼鏡，雖然他木無表情，但他的眼神中，對呆貓流露出一絲同情，心想，只是一場圍棋對局而已，他根本想不出為何要那麼緊張？

溫遠宏冷冷地說:「快找人扶他去休息室。」說完後又面向花繼鶴:「副將戰，花繼鶴勝。」

花繼鶴揚起手，止住溫遠宏遠的宣布:「沒事，再另找其他人跟我對局就好了。」他說罷，連家三兄妹的面色一下子又恢復神采。

連白星問:「那麼要找誰？」

眾人左望望右望望，事出突然，一時之間真的找不到合適人選。

花繼鶴的視線從人群中找出徐梓揚，並面向他說:「就你來吧，我對你的棋風感到非常有興趣。」

徐梓揚下的棋，如流水一樣，快速得來薄弱，但非常有效率，同樣是快棋，不過性質卻與「中國流」完全不同，這是花繼鶴最在意的，所以他要親身面對徐梓揚，才會更加明白。

霎時之間「華坊棋會」的人都震驚了，先不說徐梓揚已經代初級組參戰了，有點不合規矩，再說以他的實力，恐怕也難是花繼鶴的對手。

溫遠宏說:「就讓他試一試吧，反正副將戰這麼一亂，理應是判我們輸，不過既然花先生氣量這麼高，再給我們機會，那麼我們也要尊重他的選擇。」

徐梓揚對突如其來的要求感到難為，但見身旁的連白星，望著他的神情，也抱著很希望他出戰的感覺，於是也只好硬著頭皮上。

這時有人扶著的呆貓輕輕走過，他氣息虛弱地說:「拜託你了梓揚。」

徐梓揚回首點點頭，就走到棋盤前。

「我們猜先吧。」花繼鶴說罷，徐梓揚竟然搖頭說:「不用這麼麻煩。」

這時眾人都不明白，如今棋盤上都亂七八糟，而且之前是呆貓下的棋，公平起見，要徐梓揚重新下過是非常合理，可是徐梓揚卻一口拒絕，在場的人都不明白他的用意。

說罷，徐梓揚立即把棋盤上亂得不堪的棋子都收拾好，棋盤頓時一片空。

下一秒徐梓揚竟然執起棋子，腦海中照著剛才呆貓與花繼鶴對局的形勢，從第一手開始重新佈上。

「華坊棋會」上上下下的人都一同「嘩」了一聲，就連一向冷靜的溫遠宏，也不由得一時動容。

「東日棋會」的人都議論紛紛，不明白「華坊棋會」的人在大叫什麼，更有人說「只是重新佈置而已，有什麼好驚訝？」

連承業卻收不起震驚，說:「重新佈置好對局，對職業棋士來講當然用不著好驚訝，但對徐梓揚這種學棋不足一年的人來說，就相當令人驚訝了。」

要一個新手將下過的棋局，一手一手地重新佈置一次，幾乎是不可能，當中要求的是特強的記憶力，而且還要對棋局有非常好的洞悉。

徐梓揚把花繼鶴最後一手「拆回」都擺好時，眾人都見棋局裡從第一手至最後，既順序又毫無錯漏地重新展現眼前。

花繼鶴托了托眼鏡，看著眼前這個人人都稱為「新手」的少年，抱極大的興趣，心裡燃起比剛才還要興奮的感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