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話 如夢初醒

徐梓揚在這片樹林裡已住了不知過了多久，每天清晨起床吃過早點後都無所事事，自然將專注力都投放在圍棋上，也不知道自己的棋力，進展了多小，皆因木場真實從來不肯與他對局，只能自己跟自己下棋，只知道自己無故想出許多古靈精怪的定石，以前使用過的招式，都會加以改良，甚至從未用過的大膽奇招，也會一試，反正在旁只是看看的木場真實也無異議，並沒有批評，也沒有說不可以，徐梓揚就會當作這些奇招可行。

只是每到晚上，徐梓揚躺於木床上，仰望窗外的月亮，就會想起陳靜雨，不知道她現在人身處於何方？在做什麼事？心情怎麼樣？徐梓揚都一一想知，他還以為自己一直都會享受這種，避世隱居的生活，但原來自己也未能完成做到心如止水的地步，有時他還會妄想陳靜雨會突然出現在這個樹林之中，然後跟他一起生活，在徐梓揚的心裡面，這個樹林就是他理想的生活地點，而身邊最重要的人就是陳靜雨，如果兩者一起，徐梓揚便會覺得此生無悔。

某一天晚上，木場真實見徐梓揚已經失眠兩夜，似乎在想著外面的世界，於是走到徐梓揚的床邊說:「起來，我幫你理個髮。」

徐梓揚看著木場真實，不明其意，愣住幾秒，木場真實又說:「你以為我開玩笑嗎？我認真的。」

隨即木場真實便在床下的木箱裡，抽出一把剪刀來，徐梓揚並不知道木場真實會理髮，只覺得這句話和提議，提得突然，又跟場合不符，突兀至極，但也照辦，於是起了床來，朝著木場真實所指的鏡子前坐下，徐梓揚雙眼往鏡前直視，才突然發覺自己頭髮已經長了及肩，又長又亂，看上去很不舒服，猶如乞丐。

木場真實將剪刀於採回來的泉水中，洗個乾淨之後，往徐梓揚的後腦移去，隨即便開始修剪。

徐梓揚聽到後腦隨出具節奏的「次次」聲，那厚厚的舊髮逐塊掉下，徐梓揚才開始感覺到後腦一股清涼，木場真實則說起話來:「你不要見怪，以前我這個做家丁的，還要跟吳清源剪髮呢，不過他老人家的私事，我可不會透露。」

徐梓揚終於一笑:「我又沒有問。」

木場真實一邊理髮，一邊又說:「以前你在香港的生活是怎麼樣？」

徐梓揚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臉孔逐漸明朗，昔才遮住他樣貌的長髮，已經被剪去一部份，此時他才說:「學生，但是輟學了，為了一個女孩，我去打工賺錢買禮物慶祝她的生日。」說到此事，腦海又浮現出與陳靜雨種種所經歷的日子，當中的甜酸苦辣，一一都投射在徐梓揚此刻的神情變化當中。

木場真實沒有說話，徐梓揚便繼續將在香港發生的趣事說出來，例如跟朋友的相處，在「華坊棋會」開心的日子，和陳靜雨一起打電玩的趣事，除了不開心的回憶之外，通通都說了出來。

終於說到此時，徐梓揚的笑容卻凝住了，那早已冰結了般的「凡心」竟然被回憶衝破，有一種很想念香港那邊的舊朋友感覺，滿滿的溢出來，他看看鏡中的木場真實在他身後仍在理髮，忽然有一種木場真實，其實在引導徐梓揚自己勾起對外界的留戀。

木場真實見徐梓揚就此啞住，於是說:「怎麼停下來了？」此時他把剪刀移到徐梓揚的額前，再爽快的剪了幾刀，徐梓揚看著鏡中的自己眼前一亮，他感覺非常精神，又不敢相信，而木場真實便看著鏡中的徐梓揚說:「這個髮型就是一年幾前，認識我時候的髮型，我把它記住了。」

徐梓揚聽他這麼說，才知道剛才的猜想沒錯了，被木場真實幾句說話，便勾起了對外面世界的留戀，徐梓揚一直認為這種生活，才是他最享受的假像，他說:「為什麼你這麼照顧我？收留我？」

木場真實聳聳肩，又將剪刀重新漫回泉水中:「因為這個樹林，不是什麼人也能夠「撞」進來。」

徐梓揚雙眉一緊，對「撞」進來這個字眼感到不明不白:「什麼意思？」

木場真實說:「不知道呢……我只知道你這麼年輕，不應該在這裡虛渡一生。」

徐梓揚知道木場真實的說話，是開始想他離開這裡，重回外面的世界，但兩人相處了一年多，木場真實也不願多說自己的事，每天不是睡懶覺就是發呆，頂多只是在圍棋上略略指點，但也感覺到自己棋力有種澎湃的躍升，除此之外，木場真實就沒有與他對局，還有說過其他東西。

徐梓揚終於忍不住問:「為什麼你不說說自己的事？」

木場真實這時竟然躺在床上，正準備睡覺，徐梓揚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到床上，此際卻聽到木場真實說:「沒什麼好說的，睡吧。」

徐梓揚被木場真實依舊的終止了話題，總是打聽不了對方更多的事，當徐梓揚也準備回身到床邊睡覺的時候，木場真實卻突然說:「嗯……對了，我有個孫兒在關西，如果見到他的話，請好好幫助他一把。」

徐梓揚問:「他叫什麼名字？我該怎樣幫他？」

木場真實此時把頭翻向徐梓揚那邊，樣子前所未有的沉重:「他叫木場一輝，你就告訴他……」說到這時頓了頓，似乎連他也沒有想過說什麼，過了一會才點點頭，幽幽地說:「告訴他，我沒有對他失望……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就行。」

徐梓揚聽完此話，木場真實的頭再度翻去，似乎真的睡了。

次日醒來，徐梓揚已經不見了木場真實的蹤影。

在起行離開這裡之前，他依舊吃了點草餅，洗了個臉，才步出木屋找尋木場真實，希望在離開之前跟木場真實道個謝，但奇怪的是，他往著平日走過的路去找尋木場真實，今天卻來到一條寬廣的鄉村小路，這條路是他從未見過，再走十分鐘來到一處美麗的河畔，河畔前一塊寫著「天鵝池」的小牌，環視一周，一年不見外人的徐梓揚，在這裡卻能見到許多旅客在遊玩與拍照，就是不見木場真實。

徐梓揚不敢相信，「天鵝池」這個有名的旅遊熱點，竟然就在木屋附近，他在這一年四處亂走也沒有來過這裡，而今天卻走了不遠，便能到達。

徐梓揚轉身朝著木屋回去，就是要再找木場真實向他道別，但今天他無論重返樹林，再走多小個鐘頭也是陡然，木場真實與木屋，卻不再出現徐梓揚的前路。

木場真實和他的林中木屋，就像「桃花源記」一樣，徐梓揚一旦離開後，那個入口就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