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話 知音人

徐梓揚見溫遠宏突然出現，又見他動作大膽，竟然一手就拿起連白星那雪白的右手，心中湧出一股濃濃的妒忌，但見連白星並不反感，還多謝他的指導，心中一寒，一惱之下就走了。

連白星似是不察覺徐梓揚離開了，更對溫遠宏說：「為什麼你對我的態度突然不一樣？」

溫遠宏自知快要離開「華坊棋會」，又見連家後人變得長進，其實任務已經將近完成，只消把方孝璋永遠踢出，即大功告成，所以「壞人」的假面目也不其然逐漸剝落。

他隨便找了個藉口說：「以前比較忙，現在有時間，有機會就盡量多教一點。」

連白星面色一變，忽然變得激動，她站起來離開了棋盤，望著溫遠宏的雙眼，在他眼神裡看不出任何揣測，似是一個深不見低，無人可以接近他內心深處的男人。

連白星苦笑：「你的心究竟在想什麼？」

溫遠宏依舊冷冷地說：「坐下來，我教你如何在圍棋裡布局。」

連白星見溫遠宏答非所問，只道他一心想指導自己，其餘的都不說，既然這樣，她偏要知道對方在打什麼算盤：「為什麼你一方面要害我們，另一方面又要幫我們？」

這時溫遠宏的眼神變得堅定，整個人的氣場變得前所未有的凌厲，語氣也稍重起來：「你只需要照我的說話做就行。」

這句話對連白星甚是不尊重，連白星從小開始，周邊的人都對她千依百順，無一不恭恭敬敬，一來是看在連正初份上，二來因為她美麗動人，從來也沒有人像溫遠宏這般對她如此命令過，但連白星感覺他的說話中，帶有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感，令人不得不從，竟然安靜下來，照著他的意思，坐回在棋盤前，溫遠宏一剎那恢復了本來的神情，收起剛才那凌厲的氣場，在棋盤上一招一式，耐心地教導連白星。

如此神祕，立場忠奸含糊的男人，令連白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乖乖地，聽從溫遠宏的說話，學習對方所教的圍棋布局。

大約一小時，徐梓揚獨自一人在行走，不經不覺竟然一人徒步走到中環中心，一個人百無聊賴，雖然如此，但他的心已經直飛在連白星身上，很懊惱自己剛才竟然不辭而別，深怕因為這樣而引起連白星誤會他在生氣。

但是行走多時，現在要步回棋會，同樣要上花一個小時，而且天氣炎熱，已經再無心思走路，本來想打車回去，但瞥見中環中心外牆掛著「亞洲名畫藝術展」的七個大字，旁邊更寫著「免費參觀」，徐梓揚登時在想：「雖然名畫我不懂欣賞，更沒有興趣，不過也可以進去涼一下冷氣。」

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隨便買了一罐汽水，一邊享受，一邊漫步而入。

推門而入，裡面的氣氛比想像中還要清靜，到處不是穿著名牌西裝的男士，便是衣著招展，穿金戴銀的有錢太太，彷如一個上流社會的聚會一樣，徐梓揚一個身穿短袖t-shirt，下身卡其褲，手還拿著一罐「可口可樂」在喝著，一副乳臭未乾的少年相，在這種場合更顯得格格不入，周圍的人難免對他投下奇怪的目光，都暗暗猜測，這個小子是不是走錯門。

徐梓揚天生從容大氣，視周圍的目光如無物，他覺得在這裡安靜享受著涼快的冷氣，不作聲打擾到人就沒什麼大問題，他走著走著，沿途牆上掛著不同的畫，有一幅用水彩所畫，上面一條大魚於水中跳出，大魚色彩濃艷，配合河面的水花，場面寫得栩栩如生，猶如一條活魚於面前跳出，令徐梓揚這種對藝術沒有興趣的人，也暗暗讚嘆。

他在這幅「魚圖」前望了多時，還是移步繼續行，牆上的名畫滔滔不絕，徐梓揚陡然間看到展覽會盡頭一處，是一個無人的小房間，視線中那房間上出現半幅畫，另一半被牆壁所擋，裡面更是空無一人，與外面相比，那房間中的畫似是被眾人冷落，徐梓揚見那半幅畫用有黑與白的單調色，卻非常吸引他的注意，竟然頭一次生出對名畫產生好奇的感覺，於是走過去那房間中。

一進去，一幅山水畫盡入他眼簾內，畫中一座高山頂上雲中，那黑色的線條被執筆畫畫的人，畫出一種黑裡透亮的特色，使得那座高山，有種陽光在真實地照在山上，當中的虛實、繁簡、疏密統一，徐梓揚只能說這幅畫的深度比起外面的大有不同，而有種種說不出的良好感覺。

「你真有眼光。」一把熟悉的聲音於身後傳出。

徐梓揚觀畫入神，一時間被突然道出的說話給嚇了一跳，連忙轉身一望，這人一身灰色西裝，頭髮半黑半白的中年人，架著一副眼鏡，依舊是一張慈祥的笑容，令人容易減低對他的戒備心，這人就是「四海棋會」的方孝璋會長。

徐梓揚沒料到竟然會在這裡遇到他，這時方孝璋緩緩地走過來，續道：「我在外面觀察到你，你一個人在欣賞這幅畫良久，我覺得你很有眼光。」

徐梓揚性格對人不對事，不算是個講道理的人，只道連正初不喜歡這個人，於是自己也不加思考，就這麼斷定了方孝璋不能交心，隨便地回應：「我區區一個中學生，不懂得畫。」說話中隱約透露出，「我不喜歡你」的意思，雖然如此，但是他喜歡這幅畫，卻是出於真心。

在名畫面前，方孝璋以為徐梓揚面對長輩所以謙虛，但他認為知音人難得，當下也拋開了任何棋會上的恩怨，笑說：「你知道嗎？這幅畫叫《黃山行》，是國畫大師戚賦完所畫。」

徐梓揚沒有聽過戚賦完這個名字，但見方孝璋耐心地講解，也不好意思隨便離去，更加想多了解這幅畫的來由，接口說：「我不認識這位畫家，更不懂畫，我只覺得這幅畫看得令人心曠神怡，有種大地在我腳下的感覺，而且比起色彩繽紛的畫，我覺得純粹的黑白色比較吸引。」

方孝璋明白徐梓揚不懂畫，但見他用直白，又不加以修飾的說話來表達，完全道中了自己對這幅畫的感覺，瞬間認為大家品味相近，不禁大吃一驚，想不到徐梓揚年紀輕輕已經有這般成熟的品味，與時下的年青人不同，自顧看什麼韓國偶像劇或者沉迷電子遊戲，一下子對徐梓揚改觀，其實他並不知道，徐梓揚不單是沉迷電子遊戲的一份子，而且更只是單純為了避暑，圖這裡的冷氣而進來這個藝術展。

方孝璋續道：「不過很奇怪。」

徐梓揚問：「奇怪？」

方孝璋雙眉一緊，滿腹疑問地說：「這一次名畫展覽，是畫家親自挑選，自己的作品擺放處，戚大師作為中國第一的名畫家，不單不將這幅《黃山行》掛於當眼處，反而掛在這個隱蔽而無人問津的小房間中，你不覺得奇怪嗎？」

徐梓揚思想跳脫，憑藉自己一剎那的想法就隨口說：「或者戚大師是希望，讓真正懂得欣賞的人去看他的畫，所以特意掛在最不當眼的位置，去過濾外面那些隨波逐流，人云亦云的人。」

方孝璋一怔，徐梓揚這番話大大的打動了他，雖然他平日城府極深，不輕易顯示自己的喜怒，但徐梓揚剛才一席話簡直是說到他心坎裡，想不到他雖然年紀輕輕，但分析力竟然這般高深，這刻對徐梓揚更加變得十分欣賞，越想越對他有興趣，當下問：「賞面跟我下一盤棋嗎？」

徐梓揚轉了個身，不敢相信，不論眼前這個人，令他討厭也好，但是堂堂「四海棋會」的會長方孝璋，竟然邀請他單對單下棋。

徐梓揚實在想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