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話  昨天的「我」、今天的「我」

高級組主將錢少秋與連承業的最終之戰正式開始，兩人通過猜先，錢少秋執黑子，反之連承業執白。

這時方孝璋走到溫遠宏身邊，一邊觀戰，一邊輕聲說：「真奇怪呢，溫會長。」

溫遠宏不作一答，只是眼珠稍微一移，餘光放在方孝璋身上，好端端在比賽的時候，說什麼好奇怪，顯然就有話想說，現下就看看這個老狐狸想耍什麼花樣。

「錢會長是堂堂東日棋會會長，也親自下場比賽，為什麼溫會長偏偏就只命人出賽，自己就不肯出手呢？」方孝璋如此一說，在旁的人聽到也滿腹疑惑，「華坊棋會」的人也從未想過。

溫遠宏故作聽不見，避而不談，方孝璋嘴角上揚，心想：「這小子會不會其實棋力不高，想隱藏本身，免得自取其辱？」

這時其中一位記者身位與方溫兩人極近，但是比賽中途必須安靜，尊重參賽者，所以只能把剛才方孝璋的說話偷偷寫在記事薄上。

隨著比賽的展開，觀戰的人都一片鴉雀無聲，比起以前的好幾場，對局室還是頭一次如此安靜，完全投入觀棋不語的狀態，或者是因為這一場是最後一場比賽的關係，雖然哪一方勝算較高都顯而易見，但是在場的人，只想在旁默默見證這場棋局的過程。

棋盤上兩人左翼中間正展開激戰，雖然兩人實力相差懸殊，錢少秋今天的招數卻不是以往慣用的，這個問題就只有「東日棋會」的人才能夠看得出來。

錢少秋點在十之三「靠」在白子十之四旁邊，錢少秋知道連承業雖然先手，但是二路與三路雖然只差一路，但其實本身差很多，迎來的是連承業以「扳」 切入，錢少秋再應一手「斷」，形成上黑白下又白黑的互鬥。

連承業隨即使出「長」，堵上一個牆，爭取實地，現階段來講，是合情合理，錢少秋在四路用「長」高位追，連承業陡然間見到，下方兩目有一顆黑子，錢少秋原來為了設計逼他出圈外，原來在頭幾手時已經一早計劃好，如果下一步再用「長」，那就等同於狠狠地把頭撞在牆上，而且更落入胡同死路，這一個精心布局令他不禁心裡暗暗讚嘆。

連承業那兩子「長」的頭上，又有一子「托」封住前路，可以說得上為進退兩難，但此處是為了連接中腹的必爭之地，不能隨便放棄，又苦思良久，他突然在錢少秋那手「托」之上的一目，看到一個千載難逢的活路，當下就一手白子點在那處。

其實那一目之中，本來上下一目已經各有一黑，連承業那白子點在那處，那白子立即已經失去兩氣，可以說是一個人突然自己跑去兩隻獅子的中間，隨時也有生命危險。

溫遠宏一怔，他看到連承業這一手似曾相識，腦海中立即計算這手之後的變化，想得一通後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激動，但這一個臆測，如果是真的話，已經足夠令全場人激動起來，一時半刻冷靜不下來。

錢少秋見他自投羅網，必定事有蹺蹊，以常理來說，那怕是新手，最合理的應對方式必然是左下一處那手「托」的旁邊，造成「連」，錢少秋將計就計，很想弄明白連承業的本意，既然我有意要中你計，自然我都有兩手準備，於是就照著連承業的意思去做，下了一招「連」，猶如安排一個埋伏，在連承業逃走的路線上等待他。

果然連承業又隨即跟著用「連」，呆呆的衝上去錢少秋為他佈下的困境，很明顯，來到這一手，任誰都會在白子「連」的高處一路封去他最後的活路，這時連承業那兩子的「連」只餘下一口氣，只要錢少秋再「扳」一手，就會被提掉。

連承業等待的就是這一刻，執起白子，就下在十三之四「扳」在黑子「長」的下路，白子瞬間形成上下右中的夾擊之勢，巧妙的圍住黑子，立即有種絕處逢生的感覺。

在場的人無一不驚訝，原來剛才左上二至三路的「連」是刻意送子，一時分散黑子在高位的建地，以兩隻棋子的命去換取整個左翼的勝負，這招「苦肉計」無疑就是溫遠宏心目中臆測出來的局面，立即對連承業有史以來，出現頭一次的欣賞。

這時終於有一個「華坊棋會」的人，忍不住以極低的聲量叫道：「連正初……是連會長的棋。」

原來這一招「苦肉計」所巧妙之處，就是配合了自己本來的形勢、定石和膽量，造就了左中之戰反敗為勝的關鍵，而且事實上，這一手就是連正初生前曾經用過的妙手，所以許多「華坊棋會」的人自連承業剛才一出這招，有半刻以為執白的人其實是連正初，同時間「華坊棋會」的人大大的感動。

連家棋更因為見證這一手的重現，以為連正初復活，不禁對連正初生起念臆之情，泛起凝凝的淚光。

「東日棋會」很多在研究棋局的人也沒有想過這一步，部份人起初因為連承業是二段棋士的關係，本來對他沒有多大期待，只道他不足二百手就會敗在錢少秋手上，但是經過剛才那一招「苦肉計」過後，就再也不敢小瞧。

隨後錢少秋以緩漸的步伐，與連承業又拆了幾十手，錢少秋雖然刻意留手，但所下的定石也並非普通職業棋士能應對，但連承業自剛才使出了連正初生前最妙的一著之後，棋感也隨之而來，竟然能夠跟錢少秋爭一時之長短。

連承業一直以為自己實力停滯不前，但事實上，在溫遠宏安排的比賽之下，他一個月以來風雨不改地指導「華坊棋會」的棋士，與棋士一起研究了種種拆解手法，令許多棋士實力突飛猛進，但同時間，原來不知不覺間，也提升了自己的水平。

期間連白星見連承業振作起來，完全投入狀態，忍不住走過來徐梓揚身邊，兩隻雪白的巧手緊緊地抓住徐梓揚右臂，徐梓揚心中一蕩，這抓緊的力度不小，與平時溫柔的她判若兩人，感覺連白星非常緊張這一場比賽的勝負。

連承業以前最懼怕輸棋，輸棋之後失去面子，繼而感到懊惱，但今時今日，連承業明白到，「放棄」也是圍棋為他帶來的一項感悟，剛才他將那兩顆棋子放棄，換來好的形勢，正是他已經將尊嚴、倔強和傲氣通通拋開的寫照，變成追求圍棋的「內容」和「修養」，以這樣的心態去下棋，毫無壓力，自然就充分發揮了自身的潛能，再與錢少秋再鬥了十手，一時之間，錢少秋那八段的頭銜，在區區二段的連承業面前，竟然無一絲懼怕和壓力，連番妙手後，連承業自覺一生的棋力從未如此之高。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