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話 蒙冤

黃昏，校園早已下課，徐梓揚與陳靜雨仍然逗留在圍棋協會下棋，兩人連下數局期間，連白星一直在徐梓揚的餘光內，讓他好不自然，不知為何這個女人一直在這裡與同學對局，卻不回到自己家的「華坊棋會」裡去。

想到這刻，徐梓揚暗罵自己:「我真是笨蛋，既然我可以在這裡下棋，為什麼白星卻不可以呢？我真是個小器鬼。」

忽然聯想起「華坊棋會」已經被溫遠宏奪去，心裡頭有種說不出的難過，這時候陳靜雨見徐梓揚有心事，很快就猜到他為什麼而煩惱，她執著棋子邊下邊說:「梓揚兄……你為連老先生的事煩惱嗎？」

徐梓揚點了點頭，苦笑地說:「是的，我真不捨得連老師，他人又這麼好，棋力又高強……香港圍棋界沒了他，真是一大個損失。」

在遠處下棋的連白星雖然在對局，但關注的仍然是徐梓揚，這下又見徐梓揚對自己父親這生尊重，不禁又對他有更深的好感。

陳靜雨聽見他這樣說，也不其然地被感染，心裡有種酸楚楚的感覺，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天與重回的徐梓揚下棋，總感覺徐梓揚的棋力比以前有所不同。

她本來對圍棋的資質不低，學圍棋的時間比只學了一年的徐梓揚還要長，以往對局，都未曾輸過給他，不解今天竟然數局都只是險勝。

陳靜雨見以往徐梓揚不懂拆解的地方，現在很多都會了，棋盤上黑白子的局勢都不相上下，她有點不甘心，嗔道:「你啊！」

徐梓揚見陳靜雨忽然有點古怪，不知道她是假裝生氣，馬上一急:「怎麼啦？」

陳靜雨見徐梓揚果然緊張，不小心笑出來:「沒什麼，只是覺得你的棋力進步了，但是你養傷期間應該沒時間下棋才對，為什麼反而進步了？」

徐梓揚苦笑:「連老師去世那一天，他曾經跟我下了很多局，還一次過教了我很多定石手法，還有對局的觀念。」這時徐梓揚不禁憶起當天的畫面，連正初與他享受那個榧木棋盤，接受他的指導棋，獲益匪淺，可惜現在他老人家不幸去世，再也沒有機會與他下棋交心。

陳靜雨聽了也歎一口氣:「連老先生的事……我也很傷心。」

徐梓揚見陳靜雨垂頭喪氣，心中不忍，怪責自己不開心也連累旁人，連忙轉移話題:「好了，下完一盤我們去吃刨冰。」

陳靜雨本來就生性活潑，猶如半個大男孩一樣，徐梓揚隨便一個提意，已經轉悲為喜，連聲說好，頓時將不愉快的事都拋諸腦後。

兩人把這一局下完，徐梓揚最後還是輸了五目半，陳靜雨竟然下得滿手冷汗，她望著氣定神閒的徐梓揚，一邊收拾棋子，不禁想:「梓揚兄下得好像挺輕鬆，雖然我贏了，但可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呢。」

陳靜雨不敢再小瞧徐梓揚，剛才那一盤使她想得出神，呆了良久，徐梓揚摸摸她的頭頂，陳靜雨立即清醒過來，面紅耳赤的說:「幹嘛摸我的頭？」她總覺得被徐梓揚一摸，有種說不出是快樂還是尷尬的感覺。

徐梓揚聳聳肩:「我才要問你幹嘛，不是說好去吃刨冰嗎？你還呆在這幹嘛。」

陳靜雨這才發現自己仍然坐在棋盤前面，她一震，知道自己行為古怪，不好意思的站起來，背上書包便用力推到徐梓揚，說:「那你還說那麼多幹嘛，走吧。」

徐梓揚一臉傻笑，心想明明是你發呆在先，卻反倒過來耍賴，所以也不與她計較，當下也隨步離開，這時連白星見徐梓揚走了，也急急追上去，不過她性格內斂，冷漠如冰，不懂得表達，所以仍然沒有勇氣過去向徐梓揚道謝。

徐梓揚與陳靜雨都沒有察覺連白星在後面跟蹤，直到前面有幾個男同學，向他們身後方向指指點點，又說有美女看，兩人才回頭看到連白星。

這時連白星驚見自己被發現，不由得大愣，她見徐梓揚用著奇異目光，望著自己，她心想：「我不是要向人道謝嗎？」

連白星鼓起勇氣，急步走上前。

冰山美人突然這樣走過來，徐梓揚也是一驚，一來這個人一貫冰冷令人生畏，二來他對這個女生始終反感，心裡跟自己說，就算她講什麼也不要放在心。

連白星面向徐梓揚，支吾以對地說：「徐同學……」

陳靜雨當場忍不住笑，心想哪有人這樣老土，還同學前同學後？但見自己突然笑出來，好生失禮，立即連聲道歉，又說：「我不阻礙你們了，梓揚兄，明天再吃刨冰吧，我有事先走了。」

陳靜雨雖然個性像男孩子，心思卻非常細膩，她一早便知連白星，其實整天都在找機會與徐梓揚說話，定是有番說話要講，所以也知趣的先走了。

這下子徐梓揚與連白星反而意外，但見陳靜雨已經先走一步，就算叫也叫不住，唯有硬著頭皮應付。

如此一來，兩人一同而行，徐梓揚只覺身旁寒意無比，定是冰山美人連白星的氣場所致，二人沉默良久，連白星才擠出一句：「抱歉，我阻擾了你們拍拖。」

徐梓揚驚呼，其實兩人關係純粹友誼，心怕被誤會，連忙解釋:「不是的，我們只是兩兄弟。」

這時連白星見徐梓揚緊張著急的樣子，不禁笑出了聲，徐梓揚見連白星的微笑，像春天花開，既美麗又無邪，心裡不禁大動，一剎那便將她冰山的形像，忘記得一乾二淨。

「其實我想向你道謝。」連白星說話間，兩人已經步出校門，這時天色已暗，徐梓揚還未答話，突然看見連承業與連家棋竟然在校門等候。

連白星抬頭一望，見兩位哥哥出現，覺得好出奇:「你們在接我放學嗎？」

連承業沒有回答妹妹的問題，只是直接越過連白星，走到徐梓揚身前說:「我記得爸爸去世那天，他好像說過會來找你，探望你的傷勢，有這回事嗎？」

徐梓揚不察覺對方來勢不善，只是被對方一說，又提起連正初，又感到心裡一痛，幽幽道:「是的……連老師的確有來找我。」

連二兄弟互瞧一眼，立即感到遺囑副本的事有眉目了，連白星則覺這種情況下無法插嘴，連家棋大急地說:「梓揚，我爸爸有給過你什麼嗎？那天爸爸把銀行保險箱裡面的遺囑副本取走了。」

徐梓揚說:「遺囑副本？好像沒有……連老師怎會把那種東西交給我。」連承業一聽，不禁駭然，豈料徐梓揚續道:「但是，連老先生有給我一份文件。」

連承業側目一望，用著懷疑的神色問:「文件？」

徐梓揚說:「連老師說要我代他保管，好像是一些記錄他對圍棋的心得……還說要待圍棋出現重大變故才能拿出來。」

連家棋說:「對了，我記得爸爸的確有寫過圍棋心得，還將遺囑一同放在銀行保險箱裡，那麼梓揚說那份便是連副本在一起了，難怪他不知道啊。」他又轉過頭來對徐梓揚說:「現在棋會都變成這樣，還不是重大變故嗎？快點拿出來啊。」

連承業哼的一聲，心下對這個徐梓揚本來已經一大個不順眼，以前跟「四海棋會」結怨，已經讓他不滿了，現下父親竟然把這麼重要的文件，交在這個區區還在上學的少年手中，明顯就是個馬屁精，耍過什麼手段才令父親對他這麼信賴，當下便叫連白星先自己回家，免得自己的妹妹被徐梓揚蒙騙。

連白星聽見大哥叫自己先行回家，唯有照做，心下認為今天已經成功跟徐梓揚開過口說話，下次便輕鬆得多了，於是放心的離開。

徐梓揚點頭答應:「那份文件還在我家，你們過來拿吧。」

就是這樣，徐梓揚便上了連承業的車子，三人一同來到奧運，直接到了徐梓揚的家。

徐梓揚一進屋，便往放著文件的客廳搜索，只見那處並沒有文件的蹤跡，他心知明明把文件擠到棋盤旁邊，那天連正初離開後，便將文件放在那處，一直沒有郁動過，他心下一急，這可是關聯到「華坊棋會」的重大要事，怎可以在自己手中失去呢？

連承業注意到有古怪，便說:「怎麼啦？」

只見徐梓揚一邊左翻右找，埋頭苦幹的，一邊喃喃道:「奇怪……我明明放在這裡。」

連家棋急得要命，抖聲連說:「不會吧，你找清楚點，要不我也陪你找。」也不等徐梓揚回話，當下便一起找起來。

二人幾乎把整間屋翻轉，也沒有找到連正初留下的文件，連承業見徐梓揚神色甚是著急，滿頭大汗，只感到他在裝模作樣，哼一聲，冷冷道:「別耍了，乾脆拿出來吧。」

徐梓揚本來已經心急如焚，唯恐連正初交託自己的文件找不到，就連連承業也開始懷疑自己，他看著連承業那似怒非怒的神情，心裡怕得要命，連忙解釋:「不是的……我明明把文件放在客廳上，現在竟然找不到……到底為什麼……」

連家棋見的確沒有文件的蹤跡，又見徐梓揚手忙腳亂，雖然兩人本來感情不錯，但事關重大，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當下並不作聲。

連承業厲聲說:「你有心私藏，當然找不到啦。」

徐梓揚臉色刷白，只叫了一句:「我……」便語窒愣住，不知怎樣解釋才好，但文件的確不翼而飛，連他自己也說不通自己，怎麼說得通別人？

徐梓揚無力坐下，面色鐵青，只是喃喃自語:「這家屋子只有我一個人，我爸媽一早就死了，不可能有人進過來的……除了我……還有誰？」

他忽然想起陳靜雨也有上過自己家，平時兩人感情很好，家裡也有很多電子遊戲，所以陳靜雨一有時間便會上來打機，但他只敢想不敢說出來，心怕連二兄弟懷疑陳靜雨，他又對陳靜雨人格擔保，深信不是被她盜去的。

突然連家棋兩手用力抓住徐梓揚，他心下一驚，沒料到生性平和的連家棋也會這般動粗，又聽見他說:「梓揚！要是你不交出來，我們兩兄弟都會恨死你。」

連家棋這句說話一出，猶如在徐梓揚心裡打了一拳，他才年約十五歲，就算多麼聰明伶俐，但心思終究還是個處於青春期的少年，更不懂得成年人世界裡的利害關係，其實整件事的後果，比他預期中更嚴重，連家棋向來與自己友好，竟然會突然對自己這般惱恨，對他來講是更大打擊。

連承業見徐梓揚神情無奈可憐，覺得他在假惺惺做戲，立即暴怒大增，走過來提起右掌，便摑了他一記耳光。

這「啪！」的清脆一聲，在徐梓揚臉上重重傳出，他剎那間震撼了，臉上還餘著那火熱的痛楚，連家棋也被大哥突然出手打人的行為，所震撼。

連承業收起手來又罵:「溫遠宏給了你什麼好處？還是你本來就認識他？所以你便跟他串通一起逼害我們連家，對不對？」

徐梓揚一聽，整顆心也沉了下去，連家棋聽見也不禁啊的一聲，連忙護著徐梓揚:「這當中會不會有點誤會？可能梓揚只是鬧著玩而已，他交出來不就好了……」連家棋這番話說到最後那句，可以是說給大哥聽，也可以是說給徐梓揚聽，那怕剛才不拿出來，只要他現在把文件歸還，兩兄弟還是可以原諒他的。

徐梓揚沒有理會臉上掌摑的痛楚，腦海一片混亂，他垂下頭幽幽地道:「我不認識溫遠宏。」他又抬起頭望著連二兄弟，誠懇地說:「如果我找到文件，我一定會立即還給你們的，我知道那是很重要的東西。」

連承業見徐梓揚仍然不交出來，一口咬定被他私藏了，於是把心一橫，撲上前又打了徐梓揚兩拳，連家棋不忍心徐梓揚再度重傷，立即上前拉開他的大哥。

徐梓揚本來舊傷仍未痊癒，現下又再被大打一頓，立即痛得叫苦，連承業轉目一瞥，發現客廳上有具新束束的榧木棋盤。

連承業怒瞪著棋盤邊說:「哈，榧木棋盤，這麼貴的東西，一定是溫遠宏給你的吧，作為幫他藏起我爸爸遺囑的報酬。」

徐梓揚挨痛站起，高聲說:「不是！」

連承業一腳蹬去那具棋盤，登時「呯！」的一響，這一踢出力可不小，眼前那具榧木棋盤表面便生了一道裂痕。

徐梓揚頓時口目一愣，呆站在原地，想不到那中年大叔送給自己的禮物，竟然被人踢壞了，當場崩潰心碎。

這時大廈住宅的保安走上來，便在大門口說:「你們在幹嘛？我收到住客投訴，說你們這個單位有吵鬧聲。」這時保安又見徐梓揚面上腫脹，整間屋子亂七八糟，像被洗劫了一樣，又說:「你們在打架嗎？徐先生，要報警嗎？」

徐梓揚沒有回答，只聽他口中唸唸有詞一直重複:「壞了……棋盤壞了……」

一直在想，如果中年大叔知道了送給自己的禮物，沒幾天便壞了，一定很傷心。

連承業冷冷道:「既然你不交出來，我們一定有辦法拿回來，我們走。」說罷便直接越過保安離開了，免得把事情弄得更大。

連家棋臨走之時，見徐梓揚呆坐在棋盤面前，望著那道裂痕，口中仍然在重複「打壞了……」這三個字，不禁動了憐憫之心，但文件又剛好在他手上失去，無疑太巧合了，也難以令人相信他是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