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不動手,就由我來。』
大雨幾乎屏蔽了他的感官,肌膚上沾黏了一層水氣,鼻腔裡全是雨水腐敗了泥土的腥味,視線則被一片雨幕遮蔽。蘇納德摸摸藏在腰帶裡的匕首,感到一絲安心後,然而他全身都濕透了,心跳和思緒也在這片大雨裡挣扎和加剧。
「搞丟了?」蘇納德對藏在空間裡的蜜娃問。
『在前方,大約三十米處,巫女已經被我下了咒,暫時跑不遠。』
「這麼厲害?不如給我下點不怕冷的咒語吧,這雨下的我冷死了。」蜜娃不答話了,蘇納德聳聳肩,也不見怪。他只是費力地剝開眼前的樹叢,一步步追上前方的娜米妲薩,潮濕的氣息讓他對腳底脫落的腳皮感到有些發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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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納德懷疑那三隻貓,至少其中一隻是娜米妲薩的龍。他不只懷疑,也在蜜娃與他取得聯繫時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沒想到蜜娃即刻在當夜展開了偷襲獵捕——用她最擅長的時空轉移術。娜米妲薩也不愧是充滿戰鬥天賦的巫女,敏銳地察覺到異樣、並在第一時間躲開了最致命的一擊,即便還是被蜜娃的短刀劃傷了手臂。
三貓一人就這樣竄進了大雨中,蘇納德也在蜜娃的逼迫與催促下闖進了大雨,胡亂地追逐著未知的方向,只有在偏離途徑時,會被蜜娃用時空轉移丟到正確的道路上。
這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朋友和敵人。蘇納德不停地告訴自己,就算娜米妲薩從未懷疑過他、即便母獅阿索辛在離去時仍回頭給了他一個擔憂的目光……總之,無論如何,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人,動物也不行,他們可能哪天會突然變成一條龍……此時他突然不合時宜的靈光一閃:既然娜米妲薩的大貓是龍,那梅達雅的大棕熊會不會也是龍呢?
『停下。』
蘇納德聽話的停下腳步,眼前出現一名皮膚白皙的女子,他定睛一看,竟然就是娜米妲薩,可他明明記得娜米妲薩是小麥色的肌膚,難道是大雨令他眼花了嗎?
「你是何方黑巫師,所求為何?」
蘇納德看著被大雨遮擋住表情的娜米妲薩,有那麼一瞬間,蘇納德甚至能在雨簾的縫隙中找到她眼睛的位置、感覺到對方的目光,他聽見大雨的對面傳來非常誠懇聲音說:「請你放過我的主人。」
「主人?」
蜜娃終於打開了躲藏的時空裂縫,遠遠的望著大雨裡的娜米妲薩說:「你的主人呢?」
「請你答應我的請求。」
蘇納德忽然意識到,眼前的娜米妲薩跟山洞裡那個治療她娜米妲薩不同、卻又相同。她們都不是娜米妲薩本尊。
「你到底對娜米妲薩下了什麼咒!?」
蜜娃瞪了蘇納德一眼說:「死不了。」說完她朝遠方的娜米妲薩喊了一句:「過來。」
「……」『娜米妲薩』沈默了幾秒,依言撥開樹叢,向兩人靠近。在與蘇納德對上眼時,蘇納德卻覺得自己渾身狠狠地抖了一下。
然而『娜米妲薩』只是移開目光,看著蜜娃說:「我的主人受到你的咒術控制,昏迷不醒。你要什麼條件?」
「你很勇敢,自己出來。」
蘇納德疑惑的看著蜜娃一臉溫柔的表情,心想:你毒了人家主人你現在溫柔個屁?
蜜娃伸出雙手,細長蒼白的手臂拉著『娜米妲薩』,『娜米妲薩』掙扎了一下,最後放棄的任她拉著。
「我知道你是龍,是那個巫女的龍,但我可喜歡龍了,控制龍、傷害龍的人都該死,我會殺光他們的。」蜜娃嬌俏的小臉上泛起了殺意,但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忍了忍,將那殺意強行壓了下去,輕輕一笑道:「走吧,我們一起回去阿納帕蘇,那裡很安全,有很多你的同伴,我會保護你們,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
蘇納德在一邊,抽筋一樣地打了個寒戰。眼前巫女或直接、或間接地害死了多少龍族,她心裡沒點底嗎?黑市裡滿滿的龍牙、龍鱗、龍骨你沒看見嗎?
『娜米妲薩』眨眨眼,水珠順著她長長的睫毛落下,水波盈盈的绿色眼珠虽然嵌在一张矜持的面孔上,仍是骚动不宁的,慧黠多端的:「是嗎?」她答道:「但願我不會令你失望了,黑巫師。」
「不要撐我黑巫師,我叫蜜娃。」
『娜米妲薩』垂下頭說:「我叫阿索辛,我的主人是娜米妲薩。」
「阿索辛!?」蘇納德瞪大了眼睛,看著本來是母獅型態的阿索辛輕輕昂起下巴,依然不願施捨一點視線給蘇納德。
「蘇納德說你們是三條龍,另外兩個呢?」
阿索辛終於看了蘇納德一眼,但她的表情極其複雜,似乎是喜悅、憂心,又帶了一點匪夷所思,不過她很快就收回了視線,恭恭敬敬地對蜜娃說:「我的主人就在後面的山洞裡,主人要我們逃走,阿比德不肯走,堅持留下。阿雅已經逃走了。」
蜜娃本來孩子氣的天真笑容用肉眼可見的速度瞬間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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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徒!」
這畫面在蘇納德眼裡還是有些詭異的,她不確定蜜娃是否有看透皮囊的功力、透過身上那層皮看見那之下的龍形?至少在他眼裡,他只看到三個娜米妲薩,一個是正牌娜米妲薩,正躺在岩洞地上昏迷不醒。一個是阿比德,膚色也介於娜米妲薩的小麥色與阿索辛的白色之間的褐黃色,身上還帶有長條形不規則的斑紋。還有就是阿索辛,正面帶愧疚的皺著眉,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主人被蜜娃丟進了時空裂縫裡。
「這就是你說的拯救主人!?」阿比德露出一口虎牙,怒道:「就你這種龍!還說要保護主人!」如果不是自己因為主人的昏迷行動速度和能力受限,一開始就被蜜娃控制住了身體,她早就撲上去要和阿索辛拼個你死我活。
「阿比德你冷靜點……」阿索辛對蜜娃懇求似的說:「你答應我的,不會傷害我的主人,我們的生命與主人緊緊聯繫,如果……」
「你放心好了,這些都是人類加諸給你們的束縛,我會解放你們的。」
「……」
蜜娃顯然根本沒聽懂阿索辛的意思,但阿索辛也沒有解釋的心情了,因為她看著自己幾乎暴走的夥伴也被蜜娃丟進了另一個未知空間裡。
「他太激動了,先在裡面冷靜冷靜吧。」
蘇納德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說這話的蜜娃,她說的話好像很合理,卻又有些地方不太對勁。
這就像當年奴役他的主人養了一隻小土狼,主人窮得只剩下錢,堅信小土狼就是他此生摯愛、只有小土狼會在主人感嘆人生的時候靜靜的聆聽陪伴,然而小土狼也因為本性時常破壞傢俱、常常在外頭玩耍打獵,弄的滿嘴是血的回家。主人就會憤怒地把小土狼關進小黑屋、拿皮鞭抽祂、要小土狼學著當一隻宮廷獵犬優雅高貴。然而小土狼最後還是死在了主人的皮鞭之下、被主人扒了皮掛在房間牆上,被主人時不時的拿出來唸叨。
他確實看見了土狼眼中對主人的愛與崇敬,但他還是有自己的個性,主人卻不願包容摯愛對自由的渴望,他要永遠將寵物抓牢在自己手裡、要牠作為在自己期待的模樣活在自己身邊。
主人所說的摯愛,最終依然是寵物的身份。
「你說你最愛的是龍?」
「沒錯,我是所有龍的好朋友!」
蜜娃真誠的語句像刀子一樣深深的刺痛著阿索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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