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時前,兩個彪形大漢到雪影舞廳帶走玉蘭姐,穿街過巷,簡陋的大廈,又長又窄,令人窒息的走廊,潔白的房間,與那位「醫生」。
「醫生」揮手示意大漢離開,然後直接揭開櫃子上的白布。
玉蘭姐盯着櫃子上的身體,呆了,卻又不呆。呆了,因為屍體就這樣冷冰冰的在面前,事實已經得到肯定了。不呆,因為玉蘭姐一早也想過了,預料到了。
「醫生」緩緩的道:「我們在花千園門口發現她,送到醫院後已經不治了。她下體有多處傷痕與被虐待跡象,應該...」
「別説了。」玉蘭姐用被房間更冷冰冰的聲音説到。她已經大概猜到故事經過。花千園,還可以有什麼好事呢?
「這是在死者身上找到的遺書。」「醫生」從右邊的口袋找出一張四摺的紙張,遞給玉蘭姐。玉蘭姐接過,打開:
請把死訊告知雪影舞廳葉玉蘭。
玉蘭:
「不知不覺,我已經看着你長大十多年了吧。現在你已經不再是我要照顧的女孩,而是獨當一面,為我分擔,是我的知己。那些女孩很麻煩,但以後拜託你了。雖我不在你身旁,但你比所有人都成熟,你一定有方法好好管理舞廳。舞廳與女孩就都靠你了。特別是憐煙,就別讓她知道真相吧,讓那女孩開開心心的在非洲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吧。要説的,離開那天都説了,記住要堅強下去,與女孩互相扶持,終有一天事情會變好的... ...」
玉蘭姐天生堅強,依然能強忍眼淚,知道自己現在沒有時間悲傷,必須把一切事情處理好。然而淚水還是沾滿眼眶,信上的字化開,又分裂,重疊。玉蘭姐看不下去了,腦海浮現起柯媽媽離開舞廳前一晚,找了自己到天台抽煙。
「很久沒有這樣了。」柯媽媽站在天台邊緣,倚着那搖搖欲墜的外牆,不怕下一秒牆倒下,自己也順着倒下樓。她嘴裏含着煙,火花在煙的另一頭微弱着。
「怎樣。」玉蘭站在她身旁,拒絕了柯媽媽遞過的煙。前些日子她身子不適去看大夫,大夫勸她少抽。
「就我們。就我們兩的天台。」
「唔。」然後是一片寧靜。
「為什麼找我上來?」玉蘭打破了數十秒的無聲。她察覺到柯媽媽下午的異常。她以為柯媽媽只是不捨得憐煙,但這用不着叫她上來。倒應該叫憐煙到天台吧?
「還記得你來這裏的第一天嗎?」柯媽媽問到。
這問題把玉蘭難倒了。她實在猜不到柯媽媽的心思。這幾年來柯媽媽與自己有如姊妹,心靈也將近相通,現在她卻毫無頭緒。
唯一玉蘭知道的是,這事嚴重。
「記得。那年一九四四,我帶着賣身契到舞廳門口。你問我年紀,我説我一九二九年生。你本想拒我於門外,但奈何我手緊緊抓着的紙有着吳代榮的簽字,你便唯有打開門帶我內進。」玉蘭決定識實的回想,作答。
「那年你只有十五,眼珠大又水汪汪,還未懂得自己走進什麼地方呢。」柯媽媽盡量保持平靜的語調,但些微露出的哽咽也足以讓玉蘭不用轉頭也知道柯媽媽不禁落淚了。
「為什麼重提舊事?」
「你是我當大班後第一個還未成年便進舞廳過活的女孩。當時我希望你終有一日可以離開這可怕的地方過自己的生活。後來憐煙他們也來了,雖熱鬧了,卻是可悲的。」
玉蘭不語。
「現在你大了,也是時候了。」
「什麼是時候?」玉蘭身子因柯媽媽的一句而突然產生可怕的感覺。一鼓不安充斥滿身。
「我本希望你能過想過,幸福的生活,但我失敗了。」
「跟你們一起便是幸福,便是我想要的生活。」
「不。在這裏連生活也算不上。雖然不愁衣食,但城裏無人會記得你。人們都只記得你,玉蘭是最婀娜多姿的舞伎,但無人記得你的生辰你的喜好。我們在這裏都只是被遺棄的人。這由你拿着賣身契站在門口一刻便注定了。除非賣身契能被贖回,要不然理想與生活和我們之間的距離比天離地還要遠。」柯媽媽不自覺激動起來,淚水也終於不再隱藏。
「我失敗了。最後你還是走上我的後路。近這數年我們之間的關係超越大班和舞伎,你是我的知己,支持我。沒有你,我一人也無法支撐整個舞廳。以後的日子或許你就要努力了。」
玉蘭腦海閃過一絲可怕念頭,卻又不敢承認。
「為什麼,你要到哪裏?」
「所有事都有因有果。有人有自由,有人便要犧牲。」
柯媽媽的話玄又虛,玉蘭聽不懂。只知道柯媽媽為了舞廳,犧牲自己,甚至有機會是要踏上不歸路。單純離開舞廳,已經是最幸運的估算。但這估算太大膽,太積極了。
「我相信你的。來,免得將來沒有機會,陪我抽最後一根煙吧。」柯媽媽又再遞過煙。
兩縷煙絲在深藍如知更鳥蛋的夜空飄呀飄。
煙頭的火花,閃呀閃,最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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