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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本木拖著烏龜似的緩慢步伐回家,回家後卻飛快地開啟電腦。
經那次復修後,在電腦的「我的最愛」資料夾裡,已再無金莎個人網頁的記錄,陸本木也一直沒有鼓起勇氣再去看。終於,他輸入那個似曾相悉卻又陌生得很的網址。可是,一按進去,叫他又一次大感意外,金莎整個網頁給刪除了,只顯示「error」的字樣。再也沒有網上日記,當然也再沒有甚麼「10大最愛排行榜」了。
他發呆了一陣子,終於拉開書桌的抽屜,把裡面一疊疊筆記和文件夾拿開,在抽屜最深處,取出金莎給他的那份禮物。想當日,他終究忍不住從垃圾箱拾回這份禮物,花紙上仍留有一大片西瓜的污漬。
他拆開花紙,裡面是一本用一把小鎖鎖著的硬皮日記簿,卻遍尋不見鎖匙。
他慢慢回想,終於明白金莎的想法。這才是她真真正正的日記,永遠要用鎖匙鎖著、藏有不可告人秘密的日記。而她把這本日記送給他,就是要把她自己的全部秘密裸露在他眼前。
他拿了一個螺絲批,深深吸口氣,把鎖頭粗暴地撬開。也因此,令這本日記將可以隨時隨地被打開,一切已無法回頭。
他打開沉甸甸的日記第一頁,記錄的時間是兩年前。
他回想一下,應該是在那場的士高火災後不久寫下的,所記下的都是一些學校的瑣事、討厭的師生和母親之類,還有男朋友怎樣惹她生氣、不體諒她等等。正如每篇在真實世界的日記,她不是每天都寫,有時會一口氣寫幾頁,有時只會寫短短幾行字,當中又夾雜一些雜亂無章的圖畫。平心而論,金莎的畫也真夠醜。
讓陸本木愈看愈感動的,是她竟把兩人之間用手機互傳的每一則Line也用手抄寫下來。他滿以為自己把訊息小心儲存在手機裡,也小心保存著手機便已經很足夠。她卻選擇一個極之原始但是最安全的方法,就是用原子筆把一則又一則訊息寫一次。原來,他滿以為自己重視的,她卻比他更重視。
此外,還有兩人的Line記錄,因為對話太冗長,難以每段都照抄出來,她便聰明得用手機截圖的方式拍下,沖曬出來的照片貼在簿上。乍看他在復修電腦後已一無所有、「六本木」和「金莎朱古力」那一段段密密麻麻的對話內容。眼前的一切,每句話也挑起他遺忘了的若干記憶。他突然感到,自己想用力撥開的濃霧,再次開始包圍著他、擠壓著他了。
那三年的日子,真是比起實際的三年時間還要漫長。他是真心喜歡這個女孩,一股腦兒地、閉上雙眼地去喜歡她。記得自己不知從哪裡聽過一段話:「真的愛情就是心疼,就是憐惜,就是捨不得,而這些是勉強不來的。」他對吸菸的女孩總是嗤之以鼻,可是他偏偏連她吸煙的神情也喜歡上,甚至喜歡嗅她的二手煙,希望能夠跟她一同有50%機會患上肺癌。他為她跟人大打出手,大庭廣眾下鴨仔跳、摑自己嘴巴。一切的一切,只為博她燦然一笑。他也喜歡她的霸道和蠻不講理,就像一個自己前世虧欠了她的那樣;他喜歡她喜歡到連自己失去男人應有的自尊也不以為然。
一直翻閱下來,沉甸甸的日記,總共寫到簿上四分之三左右的頁數。最後一則日記的日期,就是她十八歲的最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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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洛霞口中得知兩人要在馬拉松惡鬥的消息,我很擔心小陸,去了彩虹邨找他。我知道往年有選手跑十公里跑死了,我真害怕小陸也會死掉。如果小陸死掉了我怎辦?看著運動神經忽然發達的他,我居然想打壞他的腦子!我是說真的,連士巴拿也帶了去。為了造就那個永遠離我不遠的他,我恨不得要拿起士巴拿,用最溫柔的心情,卻最殘暴地把他的頭敲破。那麼,坐牢一陣子以後,我就可以用傷害了他、所以甘願永久贖罪的心,與劫後餘生後更渴求快樂的他在一起,陪他快樂地看日出日落。
可是,我始終無法傷害他,我已經在有意無意之間傷害過太多人了。我無法傷害那一個,為了我而拼命取勝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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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陸到底給我甚麼生日禮物呢?我真想馬上知道。而我明知,只要上網搜尋那個地址就會知道,但我不要這樣做,正如小陸問我,他何曾讓我失望過?真的一次也沒有吧!
所以,這一整個晚上,我是用超級期待的心情,等著迎接小陸的禮物。
我唯一知道的是,習慣了遲到的我,這次可真要預備四個不同時間響鬧的鬧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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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記寫到這裡告一段落,陸本木心想,自從他要求她把自己從「10大最愛排行榜」上除名那天開始,她就沒再寫下片語隻字,後面留了一頁頁空白。
當他正想合上日記簿,卻發現在最後一頁,有一篇恍如要刻意隱藏的日記。他看看那個日期,是金莎寫於來他家吃飯的前一天。
與其說是一篇日記,倒不如說是一段真真正正寫給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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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本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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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試過對一個人死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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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告訴你:「真的愛情就是心疼,就是憐惜,就是捨不得,而這些是勉強不來的。」
原來,對一個人真正的死心,是對方即使對你再做甚麼、再說甚麼,你都失去了那一份珍貴的感動,只剩下淡淡的感觸而已。你會感觸,為何這個曾經做甚麼也能令自己心跳加速的人,無論再怎樣努力取悅自己,自己仍是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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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這時候,無能為力的你,一定要相信,時間真的到了。
——在這兩個星期裡,我從你眼中看到這樣的訊息。
因此,我決定孤擲一注,要把自己這幾年的心情向你坦白。那是因為,對於本來已經甚麼也沒有的我,也沒有甚麼可以再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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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過這句話嗎?「不要因為一段感情的完結而哭,應該因為它曾發生過而微笑。」可是,對於你,我們不曾開始也談不上完結,這是一件令我最遺憾的事。每次想起來,我也會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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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如此,我還是喜歡——好喜歡好喜歡——你帶給我的絕望感,讓我覺得自己尚算有質感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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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決定了,我明天會走到你面前,跟你說一聲「我愛你」。希望到時候,你也會大聲地說你愛我。我要你緊緊擁抱我,讓我窒息也沒所謂,反正我一早準備死在你懷抱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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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傻瓜、戇豆、龜蛋!你可能永遠也不會明白,所謂你欠我的,其實,是我深愛著你而你竟從不知道。你欠我的,是我對你付出的所有感情。
陸本木是一直活在我內心最深處、小心翼翼地不敢讓陸本木發現的——金莎最愛的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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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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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本木放下日記,久久無法釋懷。這時候,三姐放工回家,陸本木才記起自己竟渾忘了做晚飯這回事,便趕緊跑進廚房準備,卻差點碰跌客廳電視櫃上的擺設。
他移正那些從麥當勞換取的玩具,也把給他不小心撞翻的相架放好。那是大姐臨走前的晚上,大夥兒飯後在家中的一張大合照。他細看相片上的金莎,正露出溫暖得叫人心動的笑容。她是自己最喜歡的女孩,只是自己一直不知道她也最喜歡他。
他突然明白自己有多麼愚蠢,真的說有多蠢便有多蠢。他把相架放好,對三姐說:「姐,妳跟媽出去吃飯吧,我有事出去!」他拿起外套,就要開門離開。
三姐給一陣旋風似的他嚇呆,她問:「你去哪裡啊?」
他不知怎樣回答這個問題,只得老實說:「我想找回幸福!」
三姐雙眼亮起來,她笑了,「那就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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