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生日當晚,陸本木打算趁著她去漫畫公司交畫稿時,偷偷親手下廚做晚飯。當他把一切準備就緒,趁著家中無人,便硬著頭皮打電話給二姐,希望她回來吃大姐的生日飯。
二姐一如他所料地拒絕:「我離開家裡已兩年了,從沒回來吃過一頓飯,除了你也沒跟誰聯絡。現在突然沒頭沒腦的回來,一整晚肯定有許多說話要聽吧?」
陸本木無法道出請她回家的真正原因,只得說:「二姐,這是我首次親自下廚啊!妳從沒吃過我煮的東西吧?」
「機會多的是啊。」
他真想把大姐病入膏肓的事和盤托出,但他叫自己好好忍住,半勸半求地說:「二姐,就是因為妳離家已有兩年,就算有甚麼恨怨,大家也該和解了啊!妳總不能一輩子不理會我們吧?」
二姐沉默半晌,嘆口氣說:「我還未有那個心理準備,還是等下次吧。」
陸本木迫不得已地掛線。媽媽、大姐和三姐先後回來,後來連媽媽邀請來的何先生和Ken也來了。陸本木拿出一碟又一碟精緻的餸菜,眼見大伙兒吃得津津有味,他緊張的心情也就放鬆下來。
最後上桌的是一道甜品,陸本木做了天使蛋糕。大姐切蛋糕的時候,陸本木滿心感傷,他調好手機的自拍模式,跟大家一同合照,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會非常珍惜這張照片。
當眾人問他在哪間餅店購買蛋糕,他說是他親自做的。而事實上,在這頓晚飯中,這蛋糕也是他花了最多心血去弄的重點項目。何先生嚐著嚐著,忽然有感而發地說:「我沒有吃過比這個更好的天使蛋糕!真的……沒有比它更好!」
陸本木看看默默地吃的大姐,他說:「都是大姐教得好啊,她把我由一個連雞蛋也煮不好的學徒,變成一個世界級米芝蓮大廚師了。」
大姐聞言,只是微笑一下,居然沒有挖苦他。
母親吃得滿嘴也是忌廉,她忽發奇想地說:「把這個蛋糕拿去賣,有可能會賺到第一桶金啊!」
陸本木好心地提醒母親:「媽,妳不要連累何先生蝕錢啦!」何先生一直笑。
大姐看看切成八塊、還剩下兩件的蛋糕,語氣平淡地說:「小陸,這兩塊蛋糕,你明天拿去給二姐。」
此話一出,母親和三姐也感到錯愕不己。陸本木當然知道她們何以有這個反應,因為兩年前,是大姐罵走二姐的,自此以後,她從沒有開口提起過二姐。
陸本木自然明白大姐在想甚麼,他順從地說:「好的,我拿給她。」
那晚深夜,母親和三姐也睡了,陸本木在房裡做功課,大姐敲了他的門,他沒有把門鎖上,便叫她進來。
大姐靜靜站在門前,對他說:「小陸,我問過醫生,我的病情你都知道了吧?」
埋頭在電腦鍵盤前打字的陸本木,雙手霍地停下來,吃力地轉過身去,語調卻故作輕鬆:「大姐,我做的菜,會令妳放心嗎?」
大姐看著他半晌,「我會把懂得的都教你,你要努力去學,這個家很快要依賴你了。」
「妳放心吧。」他堅強地笑了笑,「我是家裡唯一的男人,由我來負責好了。」
「不要告訴你媽和三姐。」
「我不打算亦沒有告訴她們。」
「如果可能的話,叫二姐多些回來。」她說:「我知道她跟男人同居,但男人只可信任一時,難以托賴一世。這裡才是她的家,你要讓她知道,她隨時隨地也可回來,別有一天流離失所。」
他想了幾秒後問:「我可以告訴二姐嗎?」
「可以。」大姐說:「我希望一家人好好吃一頓飯。」
陸本木點點頭,他抱歉地說:「大姐,我有功課要趕——」
「我睡了,你做完功課也早點休息。」
大姐關上房門,陸本木回過頭看著電腦熒幕上的論文,雙手飛快地打著鍵盤上的按鍵,卻感到自己雙手在顫抖。他定過神來,才發現通篇文章都是錯字。他默默地跌坐在椅子上,關掉文件檔,看看他剛才上傳到電腦內的照片。一張接一張地看,合照上的眾人皆笑容可掬,惟獨大姐的笑臉顯得慘白。
陸本木像逃避甚麼似的關上相片檔,趕緊集中精神,完成明天一早便要遞交的功課。他感到一切都在最後倒數中,包括他的功課,包括大姐殘餘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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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金莎與陸本木前往消防局,她叮囑陸本木要帶備相機,否則他這個攝影師便太沒有說服力了。陸本木覺得自己很可憐,他不知為何要幫助她接近心儀的男人。他這個追求者的身分變得愈來愈模糊,但他沒有能耐阻止她,只得儘量滿足她的願望。
走進消防局前,她叮囑陸本木:「你要表現得專業一點啊!」
「我已經很專業啦!」他指指掛在頸上的專業型相機,他是特意問何先生借來的。他挖苦地問:「妳呢?妳有沒有準備採訪的問題啊?」
金莎洋洋得意地從書包內搜出一本筆記簿,簿上詳列一大串問題,讓他無話可說。
陳至雲領著兩人到消防局內部,陸本木首度踏足這個恍如英雄誕生之地,竟也不禁肅然起敬。陳至雲帶兩人到局內各部門參觀,金莎一邊問問題,一邊做筆記。陸本木則不斷舉機拍照,心想這種尋幽探秘的機會也是不可多得的吧。
到了那道具象徵性的滑柱前,金莎嚷著要試一下。陳至雲見四處無人,也就笑著批准了。金莎命令陸本木先滑下去,在情人和情敵面前總不能丟臉,陸本木就算雙腳發軟,仍死命抱著柱子從二樓滑到地面,活像一個不會跳鋼管舞的菜鳥舞孃,吃力裝出一副非常輕鬆的神情。
金莎久久也提不起勇氣,陳至雲便親身示範,滑到樓下鼓勵她。她全身顫抖地攀上柱子,閉起雙眼滑下去。快到地面時,她卻失手一鬆,整個人往外跌,陳至雲眼明手快地接住了她,用自己的身子墊著她,讓她安全著地。
金莎滿面通紅地站起來,陳至雲體貼地問她有否受傷。一直為金莎拍連環照的陸本木,親眼目睹兩人第一次的親密接觸,不禁暗暗生氣,氣得鼻孔噴煙。
在消防局巡了一遍,金莎問了一個問題:「做消防員那麼久,你覺得哪次救火的情形最為驚險呢?」
陳至雲思考良久才回答:「應該在我剛加入消防局的時候吧,已經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就在這時候,消防局內突然響起出勤的鐘聲,陳至雲的神情馬上緊張起來,陸本木和金莎也不知所措。一群奉命的消防員走過,告訴陳至雲只是一棵百年老樹倒塌、堵住馬路的小事,他問明沒有傷者,也就放心一點。那些消防員笑著說:「小陳,你今天休息,為何又回來了?你真是個工作狂啊!」大家趕著工作,匆匆談幾句就道別了。
金莎奇怪地問:「你今天本來休假嗎?」
「對啊,消防員不該在工作時間受訪吧。」陳至雲說:「所以,我趁這天休假回來。」
金莎滿心感動,衷心地說:「我們剝削了你的休息時間,真的很抱歉。」連陸本木也找不到一處可挑剔他的地方了。
陳至雲微笑著說:「你們應該想拍攝那次的現場實況吧?我帶你們親身去一趟。」
他帶兩人到順利邨,在一幢公屋樓下,陳至雲抬起頭說:
「在十八年前,這裡發生了一宗倫常慘劇。一個妻子懷有身孕、有三名女兒的父親,因長期失業導致精神失常。他把一家人用鐵鍊鎖在家中,倒了滿屋的火水,要把全家人一同燒死。當我們趕到時,男人已在屋裡放火了。我們把鐵鍊剪開,衝進去救出妻子與兩個小女孩。可是,男人手抱著一個只有幾個月大的女嬰,退到窗邊,怎也不肯放手。那時,猛火已經燒到他身前——」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停頓下來,整個人陷入沉思。
金莎聽得屏息靜氣,她看看陸本木,發現他神情怪怪的,也不以為然,緊張地問:「結果怎樣了?」
「當時,我不過是個只救過幾次小火的新丁,未遇過這種危機。我負責把雲梯升到那個單位的窗外,對那男人喊:『你快跳出來吧,沒有甚麼問題不能解決的!我們都會幫助你渡過難關!』終於,我勸服那男人把女嬰遞到我手中,安全救了她。男人卻怎也不肯被救,結果在屋內活活被燒死了。」
金莎大大鬆一口氣,輕鬆地說:「那個男人是死有餘辜吧?最重要的是母女們獲救啊!」
一直靜默的陸本木,突然開口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那個單位在哪一層?」
「因為雲梯最高只能升到五十三米,那次把高度升到最高,剛好到達窗前,才有機會救到那女嬰。」陳至雲說:「所以,我很有印象,是十五樓。」
「我父母以前住在那單位。」
此話一出,金莎和陳至雲當場呆住了,陸本木臉上卻只有迷茫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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