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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分,陸本木做完所有功課後,習慣地打開金莎的網誌看看,卻給他發現自己跳上一級,「Hero」則降至第5位。他以為自己疲累得眼花,到廁所洗了臉,回來時仍然見到「給我掛賬的人」升到第4位了。
他忍不住致電金莎,問她一個掛賬的平凡人憑甚麼能打敗一個大英雄?
她告訴他這天發生的事,對他說:
「我發覺,消防員這項工作,真的不能給女人安全感。就算將來有機會跟他在一起,我的精神也肯定承受不來,必定是每分每秒活在煎熬之中吧?所以,我決定了,不能再投放更多的愛到他身上……對我來說,他只是個只能遠觀、不宜接近的英雄。」
陸本木吸口氣問:「那麼說……妳是把更多的愛投放到我身上了?」
「哈!陸本木,你知道『醜』字怎樣寫嗎?晚安!」她快速地掛了線。
陸本木握著電話筒,「甚麼嘛?說不過我就掛線啊?」一邊在中文作業的封面上,大大的寫了個『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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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o
一想起他,我就會聯想到熊熊的烈火。有些時候,當街上傳來消防車的響號,我總會想他會不會就在車上?我一方面很敬仰趕往火場救人的他。另一方面,我卻替他擔心。但我知道,他最擔心別人替他擔心,所以,我只想說,我每一秒鐘也在祝福我心目中的這位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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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o,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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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後,陸本木放學後路過消防局,正好看見陳至雲跟一群消防員在打排球,他在門前笑著大叫:「我要跟隊!」
陳至雲高興地揮身叫他過去。他拋下書包,把校服恤衫也脫了,跟一群赤著上身的消防員一同打排球,大家揮著汗水,玩得十分痛快。
當陸本木和陳至雲那隊勝出一仗後,比賽休息五分鐘再續。兩人喝著礦泉水的時候,比陸本木高出一個頭的陳至雲忽然說:「陸同學,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一百件事也可以啊!」
「我在消防局的儲物櫃內有一封信,萬一我出事了,請你替我交給金莎。」
正仰頭喝水的陸本木聽到這話,嚇得幾乎給嗆死。看著若無其事的陳至雲,他問:「你會出甚麼事啊?」
「做這一行的,有甚麼事不能發生?」他平淡地說:「可以答應我嗎?」
「有事時再說吧!」陸本木不想繼續談這個話題。
「真的有事時,我已經沒機會說了。」他說:「你先答應我吧。」
陸本木心裡很不安,皺著眉說:「好吧,我答應你了。」
陳至雲這才完全放心下來。正當他還想說甚麼,四周突然警號大作,所有正在休息的消防員,馬上動身準備出發,陸本木當然也馬上告辭了。
當他走出消防局,正好遇上坐在消防車內的陳至雲,在人車交錯相遇的一刻,兩人剛好對望了一眼。陸本木向他笑著豎起大拇指,陳至雲也豎起大拇指回應。
想不到,那竟成了二人訣別的一幕。
那天晚上新聞的頭條,全都報道那宗商住兩用唐樓的五級火,首先是位於閣樓的卡拉OK起火,濃煙直衝向上,以極快的速度漫延了整幢大廈,很多住客被困火場。這宗可怕的火災,總共釀成兩名住客喪生,三名消防員殉職。
陸本木注視著電視畫面上殉職消防員的照片,全身抖顫起來,其中一張正是陳至雲開朗的笑臉。而在此不久之前,兩人還一同打球,喝著同一瓶礦泉水。
三天之後,陸本木才提起精神,到消防局拿取陳至雲留給金莎的信。他捧著那封輕如無物的信封,想了好半個晚上,終於決定打開一看。他用風筒熱溶了信封的膠水封口,打開信紙一看,信裡的每個字,愈看下去便愈是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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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金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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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嗎?
跟妳有相處的機會,真的令我很快樂,我甚至有一刻想到,如果我真有個女兒,我大概也會這樣跟她相處吧?但對於妳一直也以為我是個英雄,我卻不敢苟同。始終,我有口難言,畢竟沒有親手破滅妳心目中那個英雄形象的勇氣。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是個非常頑劣的小孩子,總以做盡大人不准許做的事為榮。終於,我嚐到最可怕的惡果。一天晚上,趁著全家人熟睡時,在客廳玩火柴,卻釀成火警,熊熊烈火迅速燒遍全屋,我身在房間的父母和哥哥無路可逃,全家人就這樣被活活燒死,只有畏罪的我逃了出來。而我一直對自己玩火這件事三緘其口,從沒有向警方透露半句。
長大以後,我選擇當消防員,不代表我是個英勇的人,我只是背負著罪孽之心去救火。每次救火時,我也期望自己被燒死——雖然這個想法看似荒謬絕倫,但當我每次衝進火場,的確是抱著視死如歸的信念——於我而言,為救火而死可不是甚麼了不起的榮譽,只是罪有應得。
所以,金莎,我並不是妳心目中的Hero,就算用上世上最寬宏大量的標準,我也絕對攀不上邊。但這不代表妳需要失望難過,那是因為,妳早就擁有一個Hero,我從他眼中看得出來,無論如何,他也會在妳身邊保護妳,拯救妳出每一個生命中的災場。
金莎,永別了!我在另一個世界會活得很好,我的家人等了我很久,我想跟他們好好團聚。
請妳一定要幸福快樂,希望你早日找到專屬妳一人的H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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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至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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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金莎相約陸本木去遊戲機中心,傷心了好幾天的她,心情彷彿已平伏下來。兩人玩了數局射擊遊戲,射爆螢光幕上一個個喪屍的頭顱,金莎臉上才終於掀起一抹笑顏。
陸本木在旁看見,當然加一把勁,打到往後的關數時,難度愈來愈高,也愈來愈快便輸掉。他卻妄顧一切,只要一輸掉就替她入錢續玩過關,兩人終於一同把所有喪屍殺個清光,彼此相視而笑地大大鬆口氣,金莎露出真正暢快的神情。
走出電玩店,正好遇上夕陽西下,兩人就往夕陽的方向走過去。金莎終於可以暢所欲言,說出對陳至雲逝世的感覺:
「他每次總是第一個衝進火場,承受的危險當然也最大,所以,其實我早已有心理準備,遲早會有這一天。」
陸本木一直把手插在衣袋內,慢慢地說:「報道說,他帶住客逃生的時候,把自己那氧氣筒的氧氣供給住客使用,直至救出最後一個人後,他也陷入窒息昏迷的狀態。我相信,他已盡了自己最大的能耐了。很多本來會家散人亡的家庭,會永遠紀念他。」
「對啊,雖然他人不在世,但他的精神一定會延續下去吧?」金莎彷彿要安撫自己地說:「我真的覺得,他是我遇過最英勇的男人!」
陸本木微笑著點頭同意,「那是無可置疑的。」
這時候,金莎接聽了一個來電,她跟他說:「有朋友約我逛街,你也自己去玩啊。」
陸本木苦笑一下,「我回家了。」
「你是抱怨我找你出來,卻這麼快便拋下你,對嗎?」她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我沒有這樣想。」他坦白說:「我不是答應過妳嗎?妳可以隨時利用我啊!我總算令妳笑了幾回啊!」
「才怪!」金莎笑笑說:「都是那一大群喪屍的功勞!」
「那麼,我不跟那群喪屍爭著邀功了!」他也笑了笑,「只要可以令妳笑,是不是因為我也不重要啦!」
兩人道別,金莎繼續朝著落日走去,在她身後停步凝視著她的陸本木喊了一聲:「金莎!」
金莎緩緩轉過身來,用詢問的眼神看他。
陸本木也遠遠地遙望著她,在這麼一刻,她恍如快要被暮色淹沒。他一直用手在衣袋裡緊握著那封信,卻始終無法順利拿出來。終於,他開了口,溫柔地說:「我也希望有一天,可以成為妳心目中的英雄。」
金莎微笑著點頭,「我倆下次攜手打喪屍時,替我殺掉那些討厭的喪屍首領吧!」說完就頭也不回離開了。
陸本木買了鮮花,走到那幢火災後仍未解除封鎖的唐樓前的空地,拜祭陳至雲和跟他打過排球的兩位消防員。他看見滿地花海,替這一群英勇的消防員感到安慰。他還想停留一陣子,但隨後來拜祭的市民連綿不絕,一直擠滿了半條街。他再看了那幢經歷火災的唐樓一眼,便咬緊牙關離開了。
他走到附近一條後巷內,從衣袋裡拿出那封信,亮起打火機,從信的一角開始點燃。它很快便被燒得扭成一團,他看著那個小火球說:「你一早已贖完你的罪。死亡不是懲罰,是光榮。」他決定替這位英雄永遠保存著哀痛的秘密。
最後,他確定把火完全弄熄後,才默默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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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太多想贖的罪了,
卻從來沒有反思因何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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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害怕死後上不了天堂呢?
也許這跟偷竊失手才去求饒的原理沒兩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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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又不禁會去想想,
如果你死後將會墮進地獄,
我上天堂又能夠有什麼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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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變得更想跟你一同做壞事,
跟你在同一部電梯裡或升或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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