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喝著渡邊親手煮的咖啡,嚐著千里迢迢拿來的蛋達。在偏僻的半山上恍如有一陣靈氣,長滿綠葉的樹木環抱著房子,讓一路上心煩氣燥的陸本木也靜下來。他環視近千呎面積的村屋四周,和約三百呎的後園,沒有任何樓梯和石階,看得出是特別設計給行動不便的他。
陸本木拿著茶杯,問了一個看似平常的問題:「你的家人都出外了嗎?」金莎卻用怪責他的眼神瞄向他。
渡邊向金莎揚揚手笑說:「不要緊,我從妳口中知道小陸的所有事情,他當然也有權知道我的。」
陸本木有渡邊撐腰,便向金莎示威地露出神氣的表情,讓她乾瞪著眼。
「我全家人都移民去外國了,我不願意隨他們去,所以一個人留在香港老家。」
陸本木大感愕然,「你一個人照顧自己?」
「當然啊,誰也沒有廿四小時照顧另一個人的空閒,所以必須學懂自己解決所有問題。」渡邊說:「況且,不斷接受別人的幫忙,只會令自己愈來愈無助。人唯一可以依靠的,到底還是只有自己吧。」
陸本木揚起了眉,他的確從來沒有見過那麼意志堅毅又自強不息的傷健人士,對渡邊不禁又增添了幾分好感。但他有個問題禁不住要問:「你住在這半山上,萬一想出外逛逛……豈不是……」
「這個是我唯一無法做到的事,幸好住在附近的鄰居很友善,大家也不介意助我一把。」他樂觀地說:「只不過,我是個愛靜的人,也不怕悶,通常看看書、上上網便過一天。我上次出外,已是兩星期前的事了。」
陸本木無話可說。這時候,金莎出言截停兩人的對話:「對啊,渡邊,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也該出外逛逛吧?」
渡邊看了兩人一眼,開朗地笑,「你們不會怪我為你們添麻煩吧?」
「絕對不會。」陸本木和金莎異口同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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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本木揹著渡邊走下那幾十級樓梯,金莎則負責拿著摺起的輪椅,當兩人安置渡邊坐回輪椅上後,他堅持要自己活動,不要誰在身後推,兩人也尊重他的意願。
渡邊在前面帶路,陸本木在他聽不到的距離問金莎,渡邊的腳為甚麼會這樣?金莎頓時沉鬱下來,過半晌才說:「都是我闖的禍。」
陸本木不明白地注視著她,她只是遠遠凝望著用雙手用力移動輪椅的渡邊,一臉內疚地說:「那時我只得五歲,是個又頑皮又過度活躍的小女孩。有一次,我與母親在逛街,她忙著談電話,我卻焦急地想到對面馬路的玩具店。就在一條斜路上,我甩開母親拖著我的手,獨個兒走過兩輛車之間,怎料前面那輛車忽然失控,快速溜後,我不知所措地呆站著,根本躲避不及,眼看快要給壓扁了。就在那個時候,剛好路經的渡邊,想也不想便衝向我,但他已經來不及把我拉走。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即時抱起我。他自己卻被兩車前後一夾,硬生生夾斷了雙腿。」
陸本木聽完,倒抽一口涼氣。幻想著當時危險又震憾的情況,不知應說甚麼才好,只能看著走在前面的渡邊,衷心地說:「他人真好!」
「換作是你,你肯這樣救我嗎?」金莎忽然轉向陸本木。
他看了她一眼,別過臉,頹然地說出老實話:「我想我也辦不到。」
渡邊帶兩人到沙灘,他把輪椅停在小徑上,指指前面人跡零星的沙灘說:「我最喜歡到這裡寫生,今天算是人多了。在假期以外的日子,這裡一個遊人也沒有,我覺得自己好像擁有了整個海灘。」
陸本木聽他心平氣和地說,心裡冒起一陣難受的感覺。就算他擁有整個沙灘,他卻只能遠遠地環視這一切,沒法子抓起一把沙,也難以享受清涼的海水。
渡邊對兩人笑著說:「你倆快到沙灘啊,不必理會我,我留在這裡就好。」
金莎堅持地說:「渡邊,我們一是一起去玩,一是一起留在這裡啊。」
「我也想跟你們一起玩,但我試過了,輪椅的車輪會被濕了的沙吸附著,動彈不得啊。」
陸本木明白是怎樣一回事,便說:「沒關係,我們可以一起曬太陽吧!」他把渡邊從輪椅移到最接近海的乾沙上,四周充滿鹽的氣息,海浪拍岸時發出奏樂似的聲音,太陽的熱力也似乎稍退了點。
陸本木拾起一個空膠瓶,裝了點海水回來,弄濕周圍的沙,三人就這樣坐在荒蕪的海灘上,合力堆起城堡來。金莎的手藝超差,慘被陸本木和渡邊連番取笑。金莎生氣起來,耍脾氣地堆倒半個城堡,擺爛地一拍兩散。儘管如此,三人仍玩得笑嘻嘻。
後來,大家都玩累了,就一同隨便地躺在細沙上。渡邊望著天空,充滿感觸地說:「料不到我的二十歲生日,會過得如此高興!」
金莎提醒他:「你的生日才過了半天啊!」
陸本木也提醒他:「渡邊兄,不要忘記你的生日蛋糕!」
「莎、小陸,謝謝你們!」渡邊說:「我想說的還是只有這一句。」
這時候,天空忽然響起一下悶雷,渡邊臉帶警惕地道:「我們要回去了。」
陸本木躺得太舒服了,幾乎就要睡著,他懶懶說:「今天風和日麗,不用擔心下雨吧?」
渡邊凝望一片晴空,彷彿早已看出甚麼端倪,「很快便會下雨,而且是一場大暴雨。」
整個天空在五分鐘內風雲變色,頃刻便下起滂沱暴雨。由於沿路也沒有能避雨的地方,不超過十分鐘,三人均被雨淋得濕溼溼,像剛暢泳似的返回村屋內。渡邊對兩人說:「你們先去洗個澡,否則便會感冒。」
陸本木苦中作樂地說:「金莎,讓我們共浴!我替妳刷背!」
「去死!」她呯一聲便關上浴室的門。
陸本木換過渡邊給他的衣服,用風筒吹乾頭髮。這時候,金莎從浴室走出來,穿著渡邊的恤衫和短褲,衫鈕只扣到胸前的第三顆,使她酥胸半露。短褲下也露出一雙又修長又滑溜的長腿,讓陸本木看得差點噴出兩行鼻血。
金莎見到陸本木色迷迷的眼神,便向渡邊借了一件長睡袍披上。陸本木噓了一聲,極度失望。
二人先後淋浴,渡邊卻接二連三地打噴嚏和咳嗽,大家也看得出他身體不適。金莎摸摸他的前額,眉頭猛皺地說:「你發燒了。」她想找感冒退燒藥,但渡邊家的藥卻剛好用完。
陸本木說:「我去問鄰居借。」他到鄰近的村屋逐家叩門,但有些家裡沒有藥,有些則無人在家,他無計可施,惟有折返。他回來後,渡邊的臉色轉得更壞,身體不舒服得要回到睡房卧床。
陸本木壓低聲線問金莎最近的診所或藥房在哪?她告訴他只有在碼頭附近才有。
「我儘快去買藥回來。」他知道渡邊不會同意他這樣做,只得自作主張地說:「妳照顧著他,有事致電給我。」
金莎有點擔憂,「回碼頭的路那麼遠,雨又下得那麼大——」
陸本木撐起雨傘,「沒關係,就當作是《Survivor》節目那種鍛鍊鬥志的遠足吧!」他朝她作了一個「請放心」的笑容。
冒著傾盆大雨,承受著風吹雨打,陸本木走在前來的路,心情跌落到前所未有的新低點。他並非為了要走這段艱難的長路而抱怨,難過在於自己永遠不可能戰勝渡邊這個對手。但與此同時,他對自己敗給渡邊這回事,又是絕對地心悅誠服。
他想到自己最大的優勢,大概是比渡邊多了一雙活動自如的腿吧!可是,當他想到渡邊用一雙腿換回金莎一條命,他便覺得自己若有這個想法,簡直就是侮辱自己。
當他抵達碼頭,發現那所小得可憐的診所只開放半天,在中午已關門。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間像舊式士多的小藥房,買了退燒和感冒藥,然後趕緊踏著大步跑回去。
渡邊吃了陸本木順道買回來的粥,又吃過藥後,整個人舒服多了。他對兩人苦笑著說:「想不到給你們看見我虛弱的一面了。」
「我倒慶幸在你身體不舒服時,我們恰巧在這裡。」金莎心疼地說:「否則,你自己一個人怎麼辦?」
「總會熬過去的。」渡邊用虛弱的聲音說:「我自己也不擔心,你們也不用擔心。」
陸本木看他的情況好轉過來,終於鬆一口氣,微笑地道:「你剛吃了藥,睡一會吧。」
「我真的沒事了,南丫島往市區的尾班船很早便開出,你們也是時間離開了。」
金莎與陸本木剛才早已商議過,兩人有默契地相視一眼。金莎說:「我們今天不會離開,希望可以在你的家留宿一晚。」
渡邊還想說甚麼,陸本木已插上嘴,撒賴著說:「我今天已來回走了三遍,再也走不動啦,除非你召救傷直昇機載我出市區!」
「那好吧,我也不阻止你們。」渡邊微笑著點頭,「但我更希望,是由我正式邀請你們留在我家作貴賓。」
兩人用力點頭,金莎代表說:「我們正式接受你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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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來吧。
我的心也是這樣柔順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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