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六月二十號。我去了公園,走了一圈,有好多蜘蛛。我看見了線,我無法跨越的線,然後我告訴自己,不要去跨越它,就這樣就好。
公園深處是一個寺廟,我遇到一隻貓,蹲下來問牠,要不要認識認識,牠跳下圍籬走了。差不多是那個時候,我也想著,我可以每天過來,走個一圈,然後把記憶跟對話留在這裡,留在湖畔,留在橙黃的路燈下,然後我可以繼續往前走,我可以回家。
騎腳踏車的人從我身後經過。當他們接近,我就暫停說話,等他們過去再繼續。一路上的長椅,我也看見幾對夫妻盤坐相依,我聽見他們的對話,妻子緩緩吐出「我覺得......」的時候,像是她也在向身邊的人表達她的感覺,那對我來說有些許親切。
我劃了一個圓。從開始的階梯走下來,再從同一個地方離開。問自己問題,然後回答。問自己還想著誰,又夢到誰,承認自己犯下的錯誤,想著我也在某個白天,跟她在同個地方渡過,在湖上踩著小船,想起她的笑容,還有在我蹦地跳上床,她惱怒繼而在深夜離開,說要自己搭車回台北。我在便利商店找到她,跟她道歉,意識到她需要這樣子表達,像路邊的妻子說起「我覺得......」
我也想起夜晚的公園,湖上的反光,橋墩的燈在鏡面延伸成光劍。我也走著路,旁邊有著另一個人,我們也說起我覺得的時候,時間就這樣過去,有時我希望我的人生就是這樣,在公園渡過,在公園留下我的感覺。
想起我拿相機給她。想起我夢到得知她新工作收入可能太少,而憤恨不平,怕她辛苦。想起她看我的眼神,彷彿我還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彷彿她還對我有些許怨恨。我沒說得太多,在口罩底下我見不到她現在的樣子,總覺得無法再說什麼,只是拿東西給她。想起離開的時候,回到車上,我的淚水潰堤,觀察自己啼哭的聲音,像鼻腔抽蓄,我嚎啕著想著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在另一個時空因此,我說我能理解這很困難,我在另一台車上,告訴另一個人,說我知道很難。但有時我也怨恨著,還是埋怨著,跳脫不了我的框架,像我的靈魂在盒子外,憐憫地看著盒子內的自己。
在湖畔行走,我不會說那是散步,因為我帶有目的。我走路像是要解決什麼問題,像是一邊走著一邊提醒自己,呼吸不要過於急促,那可能無法放鬆。在湖畔步行,我告訴自己,如果沒辦法的話,我可以不用練習。我看到了線,我知道它在哪裡,而我不會讓自己跨過它。
她燙了捲髮。在照片中看她笑的時候,我也同時看見她眼神的哀傷。我替她開心,也忘記了要擔心自己。
我心中有太多的恨,如今我把它們留在公園。挖了洞埋著,也許只有那隻毛色是黑白相間的貓知道,知道我做了什麼,因為我在遇到別人的時候隱藏自己,並沒有繼續說話。
回家的路上,我才想起,公園旁的圖書館和高級飯店,想起了更多過往,路邊的香腸攤販,還有一些記憶也埋在那裡。我想著下次我可以再來這裡,來這個公園,翻查那些記憶的同時不必感到更多遺憾,而是單純看望它們。
白天和黑夜的道路長得不一樣。在星星與建築的燈光照耀下,一條道路有兩個面貌。我騎在蜿蜒的道路上,瞥見我的住處,從遠處,彷彿看見自己正在陽台,正在那透出光線的小窗子內部,正在也經歷著些什麼。想著我一點都,不認識這個地方,我所居住的地方,我不禁慶幸自己現在可以看見不同角度的它。想著我不理解這個城市,就和我尚不理解自己、不理解其他事情一樣。我慶幸自己終於認知到這個事實。
今天是六月二十。我不須練習。我可以隨時回來這個公園。像我已找到了睡個好覺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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