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女郎去見柳公翫一定會遇見柳萱兒,在無形的好勝心之下,霞姑張羅了起來,從櫃子拿出了最近縫製好的新裙,又在妝奩裡挑了名貴的髮飾。
她不喜歡張揚,趁霞姑沒有留意之時悄悄將樣式華麗的收了起來,等梳理好頭髮後,桌上只剩樸素的髮飾。霞姑執意要一鳴驚人,她不依。
兩人爭執一番,她斜斜瞪去一眼:「我去見伯父,又不是去挑選夫君,也不怕我被人盯上?」
霞姑一愣,這話極有道理!又連忙將新衣服收了起來重新替她裝扮,透過銅鏡子看著自己再也不能樸素的一身,柳縷兒哭笑不得,這反差也太大了。
不過她很滿意,她從來就沒有張揚的本錢,尤其在柳貴妃死後!
不過就算再如何樸素,也無法遮去豔麗的臉蛋,逐漸美好的身形一一
大門外報信的年輕騎士不敢直視,牽著韁繩直挺挺看著腳尖,一股說不出的便扭,她從裝束上確認了是蕭赫的人,沒有打招呼直接上了奴僕備好的車。
俞城並不大也不繁華,只能算上整整齊齊,為了方便軍隊進出街上道路寬敞,由黃土碎石舖壓,一旦下雨便會濺得裙擺鞋面都是泥濘。
出了城門才是風沙飛揚的大地,夜半狼嚎,無邊無際,讓旅人迷路。
馬車在寬敞的土路上而行,由顛簸到平順,停在俞城唯一的青板石路上,城守大宅子就在眼前,廣場外頭站立幾名私兵。
這次她只是來見長輩,所以沒讓霞姑跟來,來報信的騎士上去打了聲招呼,隨即有人轉身進去,不久就有僕人出來引她進去。
俞城是要塞,城守不如福王奢華,裡頭沒有輕歌曼舞,官邸裡安安靜靜,唯有遠處廳堂上的細碎交談聲。
來到花木扶疏的路上,僕人一指前方,直路盡頭就是宴會之處,遠遠就能看見門外的奴僕,她頷首致謝便自行走了過去。
小路筆直,兩旁樹上紥著幾個燈籠照明,正要穿過拱門一道急促身影含著隱隱哭聲撞上了她。
「抱歉!」
撞上她的是一名女郎,對方聲音沙啞,低著頭急急道了歉,在燈籠下她看清了那女郎的臉,正是吳二娘。
「二娘!妳是怎麼了?」
吳二娘一怔,抬起含淚的臉,直直望進她的眼底:「縷兒,那個人是妳嗎?」
她二丈摸不著頭腦,吳二娘卻淚如雨下抓著她的手:「快告訴我,他心中的那個人是妳嗎?」
原本她搞不懂吳二娘在說些什麼,這下全搞明白了,不知道這斐言流語從何而來,竟然還傳到吳二娘的耳中,這時也淡定不下來了,急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妳只要告訴我是不是!!」
吳二娘顯然情緒很激動,被她握住的手也跟著疼了起來,她急於解釋:「妳在胡說什麼?我跟他真不是......。」
「沒關係的!」
吳二娘急速打斷了她的話,一臉傷心欲絕:「是妳也好,至少知道他喜歡的女郎是什麼樣子。」
她頭疼的用手抵了抵額頭,究竟是誰要破壞她們之間的情誼?氣憤道「若不信,我跟妳去對質!」
吳二娘搖頭說不用了,傷心的面容轉為淒苦:「縷兒放心,我不恨妳一一反正他心中從來都沒有我!」
一語說罷,吳二娘跌跌撞撞哭著從她身前跑走,她轉頭正要追去,殊不知廳堂裡早有人聽到了外頭的聲響,身後旋即有人喝道「家主等後許久,女郎還不進去!」
一回頭,便見到柳公翫身邊的老長隨已經站在堂門外,穿著藍布衣的老長隨平日兼職管家,在柳氏有想當的地位,想必還記恨著稍早被轟出門的恥辱,臉色十分不悅的盯著她。
她又看了看已經消失蹤跡的吳二娘,輕嘆一聲,隨即進入了廳堂。
室內不大,主位上坐著的必是城守無疑,就算一席排開,位置也十分擁擠,只能看到少數人的面容。
酒意正酣,蕭赫難得顯露輕鬆的一面與伯父說話,伯父也似乎很愉悅,不時露出笑意,女婢端盤進進出出,理應沒有人會特意留意她,直到一道嬌軟笑聲。
「伯父你看,我就說只要蕭將軍去請,縷兒一定會來的。」
柳萱兒話中何意?
她呆滯了一下,停下腳步, 這時才驚覺自己遭到了柳萱兒的算計。
先是派自己的僕婦來製造假象,接著才是伯父真正的派人來,接連被拒絕後,又不知道使了什麼方法,居然說動了蕭赫,讓人誤會她與蕭赫的關係匪淺。
他們終止談話,同時看向她來,伯父只是微微皺眉,而蕭赫眼底興起的那一抹欣喜光芒,卻讓她心頭微微不安。
城守在言笑間目光不經意溜了過來,賓客也微微傾身看了過來,而那張熟悉的臉就出現在賓客之間一一翟良優雅地倚在背椅,淡笑看著她。
她呆楞了,一方面是驚訝他來了,另一方面是他的目光,彷彿還夾帶了一層深意,難道連他也誤解了?
這時柳萱兒站起身子,彷若沒看到她變色的容顏,笑臉盈盈招手:「縷兒快過來啊!」
她深呼一口氣,才壓住心中翻騰。
雖然她脫離柳氏生活,名義上仍然歸屬於伯父,在眾人的目光中她木然走了過去低首一禮,喊了一聲伯父。
柳公翫不輕不淡回了一聲,坐在身後的柳萱兒微微勾起唇角,暗藏著一絲得意。
她搞不懂柳萱兒在算計著什麼,但是吳二娘的事情鐵定與她脫離不了關係,她正想暗示柳萱兒去一邊說話,柳公翫起身對她道「縷兒,隨我來。」
她恭恭敬敬的跟隨在伯父的身後,眾人的目光不時流轉在她和蕭赫的身上,像是用眼神交流、微笑或讚許。
走到門外,本以為伯父是要斥責她幾句,可是他非但沒有責怪還仔仔細細看了她幾眼,感嘆道:「真是越大越標誌了,與妳母親一樣耀眼,可惜妳母親她......唉!」
她靜靜低頭聽著,沒有任何情緒,她與柳貴妃也僅有一面之緣,那一日想開後,她就再也沒有傷心過了,直到柳公翫的聲音再度落下:「柳貴妃臨終前囑託族人照應妳,因為等妳許久,我先應下了妳與蕭赫的婚事。」
婚約?她跟蕭赫?
她瞪著大眼,不置信的看著伯父。
柳公翫一臉欣慰:「萱兒說蕭將軍對妳另眼相看,原本伯父還不信,後來他親口說出要妳,又見到你兩情投意合,伯父心裡也算踏實了,當初本是萱兒......。」
柳公翫的話猶如雷擊,後面又說了些什麼,她早已恍神的聽不進去了,像「圓寂」了一般愣在原處,甚至有人驚慌從他們面前跑了進去,也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裡頭沸沸揚揚喧嘩的像是發生了什麼重大事情,柳公翫面色一凝要她立刻回去,說婚事改日再談,旋即走了進去。
這便是蕭赫說的方法?就算她百般不願意,伯父當眾答應的婚約,可有她反悔的餘地?以蕭赫的性格又豈能容她反悔!
所以吳二娘傷心離去,翟良才用那種眼神看她,那柳萱兒又有什麼好處?若無相對的利益,柳氏又怎可能同時折損兩個女兒,就算他曾經承諾不納妾一一不,也不算是承諾,只說不負她。
可是,也不該是這樣的!她心頭亂紛紛。
宴會不知道什麼原因終止,裡頭的動靜不小她主動退讓到了門邊,只見蕭赫與城主快步走了出來,賓客也陸陸續續走出,而柳萱兒像是一只受了驚嚇的鵪鶉,神色匆匆跟隨在伯父身後,無論是驚懼還是面容沉重,眾人都腳步加緊離去。
以為人都走光了,她魂不守舍的在角落愣愣發呆,眼角余光看見一個人佇立在拱門前,當他轉過臉的時候,那如墨般的俊朗面容,更是讓她微微變了聲,臉色動容。
翟良淡淡疏離的一笑,眸光裡湧動著說不清的暗流,臉上沒有露出半點的波瀾和激動。
當他落下無聲無息的歎息離去之時,她頓覺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寂寥席捲心頭。
一切都不照常軌走了,她想大笑卻擠不出一絲笑容。
在她緬懷感傷之時,廣場前早已亂成了一團,馬車爭相駛離在夜裡撞在了一塊,有人咒罵有人驚慌大叫,等她出來之時,廣場上還是堵塞的,私兵和奴僕穿梭在裡頭忙碌,有的搬運受傷的人,有的維持秩序,大部分的人都下了車靜心等待。
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化成了黑影,像夜晚的樹梢在眼前晃來晃去,看不清也不想看清,彷彿一旦看清便覺得世間醜惡,她失魂般一步一步走出廣場,全然忘了自己還有馬車。
初秋的夜晚涼意襲來,她摩娑雙手取暖才想起披風留在車上,回首時,才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走了那麼遠,自然也不願再回頭,另一方面也是心有抵觸,不想見到任何人。
然而事情往往不如人願,後頭陣陣馬蹄奔馳而來,蕭赫停在她面前,他的人也跟著停下。
蕭赫看她穿的單薄,敏銳的觀察四周,皺眉道「怎麼用走了?上來!」
事已至此,這時她連罵人的力氣都省了,只冷淡道「等路通順都走到家了,這裡離宅子不遠就不必麻煩將軍了。」
任誰都能看出她的冷漠,蕭赫還沒開口,部屬先忙道「軍事緊急,將軍我們還是先趕路吧。」
今晚必然有事發生,她也不願耽誤他,於是又委婉道「俞城內還是相對安全,將軍當以大局為重。」
胡人軍隊已經越過安全線,蕭赫也不再堅持,他必須先趕回去,便輕聲道「妳自己路上小心一點。」
雖然只是簡短的一句,巍巍男兒難得露出一絲溫情,言詞間洋溢著關懷心切。
她很不習慣他這樣子,蕭赫自己也不習慣,只是自然而然表達出來了,尤其今夜心中的歡愉無法言喻,反正以後也是自己的婦人,說出來更沒有回收的道理。
部屬各個瞠目結舌,將軍這個樣子他們實在也很不習慣,有人乾咳了幾聲。
他以威嚴遮掩自己的窘迫,冷聲喝道「看什麼!走了!」
在他們紛紛策馬轉頭之際,柳縷兒忍不住喊了一聲蕭赫。
蕭赫帶著疑惑的眼神回首,她問:「我伯父用什麼條件讓你應下這婚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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