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只有一個字。但對張芳瑜來說卻是分裂的。回家一路,她覺得自己是恍惚的,直到躺在那張公主大床上,才確定自己回的是哪個家。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起自己來到這個家的第一個晚上,居然因為棉被太暖床太軟而睡不著,便逕自地笑了起來。原本,我還瞧著她腦海裡出現那晚杜詠晴進房替她蓋棉被的身影,卻不知那畫面怎麼倏忽被劉建宏傍晚說過的話給覆蓋過去。
小時候,到了晚上,只有我一個人躺在這裡,我很害怕,偶爾我會想死,想著死了也就能一家團圓,我不會再這樣孤單……
冬天很冷,可是再冷都沒有人可以抱我。夜裡陪伴我的只有黑暗飢餓寂寞跟恐懼!後來我一個人也習慣了。
我不是不想死。活著太辛苦了!只是每次我想死的時候,就想到我得報仇!我是這麼活下來的,這麼活著長大。
長大才發現有時候不是你想怎麼活就能怎麼活,是這個社會讓你怎麼活你就得怎麼活!這些年跟在桂慶華身邊,發現他人雖壞,卻也只是想好好活著而已。
我不想報仇了,不想再那麼辛苦痛苦卑微地活著!我只想好好活著,過好的生活……
驀然,我看見她腦中影像又跳回那晚──
杜詠晴替她拉攏棉被之後轉身對杜允棠說:「仇恨是條艱難的路,我不希望你們兄妹走上。」
當下她忍不住想起太平間裡杜詠晴初次見她時的眼神,像滲毒的針刺往她的內心!記得那時候,舅舅拽著她像拽隻流浪貓一樣,硬是將她塞給杜詠晴,非得讓她巴結杜詠晴喊一聲「媽」才行!也是那刻她才知道,爸爸原來還有另一個家在等他回去……
未曾想,最終,她卻靠這一個家存活。若非有這個家,此刻的她可能不如劉建宏能獨自苟活,早在剝皮寮被人活吞殆盡!
此時離魂前來找我回去的你說劉建宏父母死後,有一位遠親叔婆把他接到身邊養大。這個叔婆是賣菜的小攤販,所以劉建宏的童年在市場裡度過。後來叔婆生病,她的兒子不予理會,僅靠劉建宏籌措醫藥費。因此,當時的他辦了張信用卡借錢,直到幾個月後叔婆離世,才停止寅吃卯糧的行為。但循環利率依舊把他逼得三餐不繼並日而食!儘管六份家教的錢全坑上仍是還不了卡債,只能勉強度日。那時面臨剛考上的研究所學費,令他一度想放棄學業和人生!
「富人比窮人在社會上擁有更多選擇與支配權!他們像巨人,而我們卻是侏儒,被社會擠壓、被制度關進底層的侏儒!若不想方設法爬到那些巨人身上,我們根本不會有機會掠奪資源,只能依靠揀拾。可是人生得有足夠的資源,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擁有自由!」想著劉建宏這些話,張芳瑜發覺他承受的苦痛實在比她大得太多太多!眼底就此泛潮,目眶再也圈不住淚水……
我見她受了委屈卻只能埋進被窩痛哭,有些不捨。然而你說人世間「情」字最傷,若能懂捨,自然解得仇恨糾纏。剎時!我想到自己是否被「情」所殺?你聽完卻僅只淡笑不語,這讓我無端又思念起老人來!至少他還會對我說句:「佛曰不可言。」那頃,不理會我埋怨的你,逕自離開。我想了想,還是摸摸鼻子跟著你回去好。
這夜,屋外不明就裡下起了雨!雨絲冷冷貫穿我的魂魄,悲涼不過爾爾。
可我在悲涼的時候,屋子裡的另一隻鬼卻是開心的!自從黑熊帶著她到殯儀館確認遺體後,根據她提供的線索,警方終於輾轉找到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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