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世的時候,曾對我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萬般皆由心生,意念所長,虛幻為實,實為虛幻!」我不懂,他便用我喜歡的科幻片來舉例:這世界就是個母體,視覺、感受、經歷都只是預先設定好的編碼,依照時間啟動程式而已。
可是,老人這樣的引用,只是給了我更大的問號!是誰撰寫了這些編碼?
老人並未直接回答我,只是莞爾一笑:「那不重要。」若我真能了悟色與空,受想行識一切自有解答。
自從知道我瞅著母體,妄想拆解色空時,老人倏時提醒我「庖丁解牛」這個典故。並且,再次問我:「你是誰?」
那時,我依舊回答不出來。
於是,老人說如果我沒有放下尋找兇手這個念頭,還是想要投胎的話,就必須先找到「我」。
「我,唯有識得這個牢籠,才能屏除『我』,做到『無我』,得到超脫。」然而,老人卻沒想到我會從他這句話聽出個「庖丁解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來!
可他老人家並未訓斥我,只說:「若不懂跳脫,只能依循命運。不過,命運是許多因緣構成的虛線,只有依靠腳步才能將它走實。走實個『我』,因而輪迴。」
當我努力走向「我」時,不知不覺,老人也走到生死關頭。
記得老人辭世那晚,我見著范謝將軍與牛頭馬面圍著他的身體。不一會兒,從老人七竅各飄升出一縷輕煙到半空和成一團。那小團霧氣虛弱的發出老人的聲音對我說:「無解、無滅。」
當下陰司們趕緊制止那小團霧氣再發出聲音:「天機不可洩漏!你再說,小心閻王割你舌頭!」
「是是是。」老人應允後,我聽見他不由自主的嘆息。
達觀命運的老人原本可無牽無掛,了結此世因緣。沒想到最後還是罣礙我這不得超生的亡魂,試圖拉我一把!
爾後,我時常想起那些年他與我切磋醫術的日子。老人不僅融會中西藥理,還將所有知識以及玄術授於黑熊。因此,黑熊在他的督導下苦學修習,終於考取中醫執照,繼承老人衣缽!自此之後,老人時常帶黑熊深入山林尋找藥草,也常施藥鄰里或者到偏鄉舉辦義診,一生慷慨樂善懸壺濟世,可謂德高望重功德圓滿!
走回老人離開人世的那個晚上,我想倘若真有來世,我與老人是否有緣再見?又得等到何時才能找到兇手了償夙怨去到來生?!
百感交集下,我完全不知你何時來到身旁。瞅著你將眼淚一滴一滴流往心田,我突然頓悟老人常說的:「無愛苦,有愛苦。苦不識苦,苦妄想苦。苦不得苦,苦嗔癡苦。苦離別苦!」
人生就是一片用淚水灌注的汪洋!又苦又鹹──每個人都是只等待出帆的小船,等待淚水足以乘載小船的那天順應因果抵達來生對岸。
我不禁憂慮起我這艘迷航陽世的幽靈船──究竟會由誰來渡我上岸?
思索至此,我又忍不住擔心那四名被社工帶走的孩子。他們是否將成一艘艘漂泊無依的小船?往後人生將會往那裡飄盪?又該由誰渡上岸?
也許,就連天空也積不下我的憂思愁緒,才會無端下起了雨。
眾所期待的梅雨,終於,就這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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