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茶的香氣優雅地縈繞在暖白燈光間,像是攀纏著鋼架生長的藤本植物,循著陽光緩慢而溫吞地上旋。巨大的落地窗將北海岸寡言而冷漠的雨景隔絕在外,只有偶爾拍打著窗戶的雨滴提醒著雨勢的漸長,讓柔和純潔的管弦音樂聲,在玻璃溫室的照護中恣意天真地漫長著。
天氣正在變得更加惡劣,但眼前身穿牧師領的男人卻是好整以暇。他愜意地注視著玻璃壺中迴旋翻滾的雛菊花瓣,一名男人沉默的怒容透過玻璃邊緣的折射依稀可見。
男人憤怒的注視像是直指咽喉的劍尖,不識風趣地在天氣愈發糟糕的此刻下達沉默的逐客令。神父抬頭,他因信仰而平靜無波的雙眼與男人的怒目相會。他的視線中帶著一點神所叮囑的憐憫,但也有一點神所斥喝的滿足。神父立刻以引為戒,重新調整自己的態度。
對神父而言,男人的威脅就像是他可愛的教子在手中揮舞的軟膠玩具,製作精良,卻只是煞有其事;最大的傷害也不過就是圓鈍的邊緣劃過皮膚帶來的灼熱感,惹人憐愛。他很清楚自己將以眼前之人的挫敗佐以這壺熱茶入口,征服的感覺令他感到滿足;但對於此刻,已將一切奉獻給菲莉絲的自己而言,這種快意就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
人的動機定義了他的品行。神父深吸了口氣。花茶純潔的香氣恰到好處。
「我們很久沒這樣聚聚了,漢斯先生。」神父伸手去取桌上燒開的茶壺,手指在茶壺做工精巧,但結構強壯的執耳上來回,探索著溫度。
漢斯背對著落地窗,緊貼著皮革椅背的腰脊一陣發麻。
「但願永遠沒有下次。」漢斯冷漠地回道。
神父柔和的笑容展現著完美的親和力,足以令他人對他知無不言。
「只要我們還有共同的麻煩,這就是不可能的事,偵探。」神父伸手為自己斟了半杯花茶,雛菊的香氣在茶汁碰撞到素色瓷杯帶有弧度的冰冷底部時散逸了開來,「或是……你願意卸下這股重擔?」
漢斯認真地思索片刻,抬起右手,伸出中指。
「你會知道這樣做才是最好的。」神父說。
「或是你可以滾蛋,少管閒事。」
神父搖了搖頭,像是在面對的是自己頑皮好動的教子。他不動聲色地執起杯耳淺酌了一口,手指輕敲著瓷杯光滑的側面,眉頭深鎖,儼然是一名苦惱教父的模樣。
「漢斯先生,你知道為什麼神的使徒被稱為牧者?」
「沒興趣。」
「因為教民們是無腦的羊群。」
漢斯愣了一下,在對談中頭一次露出笑容。
「你知道我這裡隨時都有監視吧?」
神父不為所動地開口。
「羊是脆弱又易受煽動的生物,如果不對牠們的行為進行指引與規制,那麼群聚的羊隻們會盲從著前者,前仆後繼,彷彿牠們之間有著一種慣性,讓牠們對同胞摔下懸崖的慘叫充耳不聞,直到自己也發出同樣的叫聲──」
神父放下茶杯,視線停留在來回晃動的琥珀色茶汁之間。漢斯遠遠望著他。黯淡的雨滴在他身後的落地窗上愈發響亮。
「但這並非壞事。」神父說道:「只要得到合適的指引,這些盲目的生物也能走向正途。因為他們並非為了慾望而行動,只是受害於不安與恐懼的驅使。可是……野狗呢?頑固的野狗一但認定了目標,就會死咬著不放,直到被棍棒擊,倒地抽搐,死到臨頭,滿腦子想的,仍然只有牠以為咬到嘴裡的那塊肉。」
漢斯輕哼了一聲。
「所以呢?你就特意來和我說這些廢話?還真是敬謝不敏了。」漢斯伸出手指,若有所指地讓指尖在周圍晃了晃,「但我很好奇,如果控告八星教會的神職者恐嚇罪有沒有機會成立?我需要為我們的判例法開創先河嗎?」
「你太抬舉自己了,漢斯先生。」
「那你倒是有屁快放,神父。」
神父柔和的微笑依然親切,但那就像是他手邊放了過久的杯子,看著蒸騰翻捲的白煙漸漸淡去,就會知道那杯清澈見底的茶汁已然涼透,開始浮現出原本被溫度壓抑住的難嚥澀味,就算再次煮滾,也欠缺了新煮茶汁的那份香氣,苦澀的後味就如同發酵的屍臭一樣縈繞著永遠除之不去。
神父掂量著眼前充滿敵意的男人,一絲新奇的感覺像是花茶中苦澀的後味一閃而過。
「野狗可沒有什麼靈魂或是覺悟可言,漢斯先生,牠們只懂得吃肉,以及崇拜給予他幾片碎肉的偶像……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漢斯瞇起眼睛,支撐著身體的手肘把緊貼著椅背的上半身向前推去,讓前傾倒的軀幹更靠近那張笑臉,那怕只多了幾吋也好,好似這樣就能讓他因口中的詛咒而亮出的獠牙,緊咬住白淨牧師領上裸露的咽喉。他真的想這麼做。
「去死。」漢斯咬牙切齒地說。
「答案呢?」
漢斯重新坐回椅子上,壓抑著那股灼燒著他腦門的怨氣。
「記得。」
「太好了,過了八年,你依然謹記與菲莉絲之間的神聖約定。」神父的笑容中多了幾分欣慰,但隨即被一絲愁苦所掩蓋,「可是,你的表現卻令人存疑。」
「你想把這件事怪罪在我頭上?」漢斯忿忿不平地說:「八星教會提前了整整一周時間接到了通報,卻還沒能截堵住消息。我做好了我的工作,而你們沒做好自己份內的事。你真的認為我會心甘情願任你宰割?」
神父搖了搖頭,像是被某種荒唐卻又可愛的事情逗弄得忍俊不禁。
「你確實疏於管教,漢斯先生。不用我說,顯然你需要一次提醒。如果這次會面能令你意識到自己的鬆懈,那也是很好,到時面對教會的正式調查,想必你就能提前做足準備──」神父輕敲著手指,停頓了一會,彷彿在醞釀著某種戲劇性的一刻,「但你會錯意了,我今天並不為了舊日世界遺留的問題而來。」
漢斯瞪著眼前的男人,像是想從鐵柵之間的昏暗縫隙窺探真相,卻又因為晦暗閃爍的光線質疑自己的所見。而神父的真誠就像那道忽明忽滅的燈光,坦承與隱喻交錯,令漢斯無所適從。
又或者,他對教會的戒備令自己把情況想得太過複雜了?
「如果不是雪莉.謝利森,那還是什麼?教會有委託?」
神父抬起右手,修長的五指虛握著,只有併攏的食指與中指微微抬起。
「我們約定過只在兩種情況碰面。第一,八星教會對你做為雪莉.謝利森的監護人適任性有所存疑──」神父收起其中一根手指,「第二,八星教會需要一位能夠信任的代行者。」
「所以是委託。」
「是的,沒有錯,教會有委託給你。而就個人而言?我不建議你拒絕。」
「建議?你說得可好聽了。」漢斯忍不住地搖頭,「那請問有何貴幹?」
「教會需要你除去一頭野狗。」
神父說著,語調平和地彷彿在描述他才剛品嘗完的花茶口感,帶著一點因思索而漫不經心的游離。
「野狗?」
「佩爾迪納斯.賽倫.阿貝特三世。」
「阿貝特?那個死了女兒的老牧師?我最近可是聽見了一些關於他的有趣傳聞。」漢斯來了興致,源源不絕的記憶被他從腦海爭一件件抽出,幾個模糊的臆測立刻成形,像是暗夜中的幾道閃光所留下的殘影,「讓我猜猜,教會的保險金入不敷出了?還是當初他離開南灣另有隱情?」
「仰賴許多慷慨的教民,八星教會也得以慷慨地照顧自己的子民。」
「哦,所以是後者囉?」
神父平舖在腿上右手挪向胸口,將掌心護在心口之前。
「若你知悉那場悲劇,就會知道佩爾迪納斯神父只是再也無心於教務上,痛失愛女令他受傷太重,有所迷失。一位優秀的神職人員面臨考驗,卻沒能堅守住擁抱菲莉絲的道路,八星教會對此也深感遺憾。」
「但你卻把這樣的可憐人形容成野狗?只因為你們的同胞背棄了自己的神?他除了悲傷之外能有什麼慾望呢?」漢斯觀察著神父那張面具般波瀾不驚的面孔,只拋下了一聲不恥的譏諷,「少來了,這才不是真正的理由。別用異端或假先知的那套狗屁說詞搪塞我,你們才不為了這麼大點小事就動手。他到底做了什麼?」
神父閉口不語。而漢斯捉住了那副面具之下微小的停頓。
「不是他做了什麼──而是他將要做些什麼。」漢斯的眼角因專注而變得緊繃,「這和那批走私貨物有關係嗎?」
神父終於鬆口。
「佩爾迪納斯神父妄圖扭轉命運。」
漢斯放鬆了緊繃的凝視。
「所以?誰不是呢?」
神父收斂起笑容。他從茶几邊的沙發上起身,緩緩從桌邊踱步,視線在格局方正的房間隨意遊走著,如同他漫不經心的步伐。他不時抬頭,仰望虛空的面孔彷若七色廳上鑲嵌的素色琉璃般,冰冷、嚴峻,充斥著莊嚴與警惕的意味。
「菲莉絲說:別走在我的前方,只因我或許無法跟隨你;菲莉絲說:請不要走在我後方,只因我或許無法引領你。菲莉絲說:請常伴我身側,做我的朋友。如此,我們便能攜手,行至真理的前方。」
在漢斯狐疑的注視中,神父口中的哈利街腔調被中氣十足的朗誦所置換,虔誠而發自肺腑,猶如管風琴那足以洞穿胸膛的渾厚升音中結於一聲嘆息。
隨著朗誦的停下,神父那凝視著遙遠維度的目光,也隨著停頓而駐足於漢斯的長辦公桌前。漢斯抬頭,以略帶挑釁的眼神回望,但他更多的是竭盡所能地陳述著此刻所感受到的荒謬。
「這算什麼?一時興起的佈道大會?」
「佩爾迪納斯神父已經走得太遠,失去至親的苦痛令他盲目、憤怒,以至於偏離了正道卻不自知。並非所有人都有資格得到知識的啟蒙,漢斯先生,佩爾迪納斯神父以為自己捧住了真理的火炬,一意孤行,向假先知前行;卻不在乎那落在他身後的火星會引來好奇的羊群,終於將草原引燃。他的恐懼變成了他的慾望。」
神父深吸了口氣,彷彿有一股深沉的疲倦從他胸中嘔出,令他看上去有些力竭不支。
「佩爾迪薩斯神父曾是菲莉絲忠實的追隨者,但卻忘記了自己做為神職人員,宣示的是為世界帶來光明,而不是讓其在個人慾望中燃燒──」神父扶著桌緣,在漢斯對面坐下;他用指腹輕撫著打磨滑順的邊緣,彷若對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有幾分憐眷與惋惜,「無論是探索,還是傳承知識,對於求道者而言,失去了這份自我約束,再崇高的理想也不過只是野狗的吠叫,嗅到點香味就兩眼發光。追尋慾望而去的人終將迷失,無論那慾望有多高尚,因此才需要有所節制。這是一場由悲劇引發的悲劇,教會希望至少能為他帶去體面的死亡,那能算得上是一種仁慈。」
「仁慈……嗎?」
漢斯往椅背上靠緊了腰,讓那設計過後的曲線完美貼合著自己放鬆後的脊椎。他的呼吸變得緩慢而深沉,彷彿夾雜著許多思緒的碎片,隨著他的後頸與靠枕處的皮面貼合,那些瑣碎的思想彷彿也順流而下,從腦幹流入他逐漸平息的胸口。
偵探咧嘴一笑。
「你還真是自說自話習慣了吧?神父。這裡可不是你的教會夏令營。你真以為可以這樣唱著荒唐的詩歌,堂而皇之地要求我做任何事?」漢斯將乾裂粗糙的兩指收攏,反手朝自己的方向勾了勾,「我們不該先談點更實際的東西嗎?」
神父的視線中帶著一點不解,但隨即釋然。
「啊!確實,我們還沒仔細討論過報酬。」
「而你也還沒真正仔細說明過情況。」
「這麼說或許有點慷他人之慨。但你知道,教會從不吝嗇。」
「但我也知道你們喜歡用似是而非的理由坑拐他人。你和你口中的敵人,在我眼中的差別可沒有那麼大。」
漢斯如頭遊隼般凝視著眼前男人,對方也回望著自己,彼此的凝視之中都有著某種危險的試探,像是在皮膚上猶豫不決的陶瓷刀刃。
「我知道他們用一個叫做潮汐學會的組織作掩護,最近跟地下貿易商進口了一批來自東方的非法器官──」漢斯打破沉默,「沒錯,我讓雪莉調查過了。我不知道他們要這些新鮮屍體做什麼,但你們肯定一清二楚,對吧?也肯定不缺人幹這票髒活,但為什麼教會偏偏挑上了我?為什麼?我要知道那個理由。否則──我不幹!」
漢斯冷不防地猛拍桌面,試探的眼神像是格調尚且幼嫩的頑童般,仔細觀察著對方臉上的動搖。然而,神父面不改色,只是凝視著桌邊妄圖窺探自己的男人。這樣的對峙過了片刻,這在漢斯眼中仿若無機物般的東西,才緩緩開口。
「漢斯先生,你沒有想過,我選擇你是因為你是處理這件事的首選?」
「只是吹捧可是不夠的,你可得加把勁說服我。」
「我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但不要把這當作討價還價。」神父的眼中雜著銳利的凝視,「請明白一點:你,以及雪莉.謝利森,都是仰賴著教會的善意才得以安然至今。」
「我只要求一個清楚的解釋。真相對你的神而言,是一種奢侈的要求嗎?」
神父抿嘴一笑。
「不,菲莉絲寬闊的胸襟照護著千萬生靈,而服侍菲莉絲也必當不該是該被討價還價的。所以你說這過份嗎?確實有些踰矩了;但我的提議是出自全然的善意,正如菲莉絲教導的無私。」神父隨手拾起漢斯桌上的鋼筆把玩起來,話鋒一轉道:「不過這樣也好。菲莉絲是仁慈的,但那份良善需要保護。八星教會將世界打造了允許人們懂得善良與和平的社會,並不只是倚賴無私的傳道與公益奉獻。一個將哲人與戰士分離的社會,它的思考將由懦夫完成,而戰鬥將由莽夫進行。我不認為你具有哲人的思考,漢斯先生,但比起諂媚討食,或愚蠢地以為自己只需要向前奔跑的莽夫,懂得真正衡量己身利弊才做出決定的投機者,或許也有那麼一點可取之處。」
「你知道我大可把這些資料交給報社吧?」
「而我相信你也還記得我的警告。我們還要繼續這樣下去?」
漢斯輕哼一聲。神父將筆放下,伸出手指將筆往前推去。發亮的鍍層筆桿與桌面微小的縫隙在摩擦中跳動。漢斯收下那支鋼筆,將它放回原位。神父留在桌上的食指敲了敲桌子,彷彿是宣講前用於引起信眾注意的真神贊美聲。
「佩爾迪納斯神父妄圖逆轉的,是他女兒的命運。」
漢斯眨了眨眼,幾乎在思考之前,就將那一閃而過的想法脫口而出。
「他想復活死人?」
神父點了點頭。
漢斯愣了一瞬,而後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話,以及回應他的人的身份。
「這是──能夠辦到的事情?」
「當然不,但佩爾迪納斯神父對自己的發現深信不疑,絲毫沒有考慮過那只是舊日支配者的誘餌。」
「就像黃金鄉的傳說。」
神父點了點頭。
「而你認為,要是其他人發現這個祕密,他們會怎麼想呢?」
「我為什麼要在意?」
「第五分局已經掌握到了一些線索,他們正在前往佩爾迪納斯神父的宅邸──」
漢斯感覺到自己有一瞬間沐浴在寒冰之中。
「庫恩.貝爾蒙特。」
「這正是我的理由。」神父回答。
「我……我不知道會是這種事。」
「沒有人能夠知道,漢斯先生,沒有人,只有菲莉絲能讀懂命運的針織。所以永遠要慎重,要謙遜,千萬不要以為自己能夠應付任何事。」神父在漢斯錯愕的注視下接著說道,而漢斯甚至忘了要反駁,「現在要想阻止他已經太晚了。貝爾蒙特警探太過接近佩爾迪納斯神父。想必以他的資質,即便只有一點星火,也能憑藉餘燼找到前往那條道路的方式。你知道八星教會會盡一切努力,不讓這些引誘純樸靈魂的火炬繼續吞食無辜的受害者──即便菲莉絲會為此哭泣。」
漢斯猛地站起。
「你要是敢──」
「但是,念在往日的情面上,我給你一個機會收拾局面。」神父說道,一面換了個輕鬆的姿勢,讓背向後輕靠在那觸感冰冷的堅硬不鏽鋼上,但他的雙眼卻沒有放鬆過,彷彿一對鉗住喉嚨的倒爪,透著懾人的寒氣,「貝爾蒙特警探對於祕密的執著固然非凡超人,但不要把他一腳踏入舊日世界的責任撇得一乾二淨,漢斯先生。你不是犯下粗心大意的錯誤,而是親手將這把火炬交給了他。你以為自己能控制情況,但事實卻恰恰相反。」神父直視著漢斯的雙眼,「你得贖罪,那便是真正的理由。我是為你而來的,漢斯先生。」
漢斯一陣語塞,只能頹然坐下。
「貝爾蒙特警探現在正如破殼之前的雛鳥,純潔可塑。追究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是八星教會的作風,但你必須負起責任,擔任他的守望人與牧者。如果你能做好自己的工作,那麼無論是你,還是八星教會,都將得到一位有力的盟友;反之──」
「不准對他動手,我的要求只有這樣。」漢斯低聲下氣。
「一切都端看你的表現,漢斯先生。我以菲莉絲的名為誓。」神父說:「但特蕾莎.伊楊登呢?那個與庫恩.貝爾蒙特形影不離的搭檔。你認為她知道到了什麼程度?」
漢斯喉頭一緊,但沒有太多猶豫,只是搖了搖頭說:「不關我的事。倒是你們教會,還是省著點力氣擔心自己的爛攤子吧?這次我可以相信你們會收拾好媒體嗎?」
「如果你能確實遵守與菲莉絲的約定。」
漢斯欲言又止,最後只能將提到喉頭邊的話硬是吞下。
「知道了。」
神父微笑了一下,作為滿意的讚許。
「很好,漢斯先生。不過我個人無法代表教會整體,你得了解,教會內部還是有所疑慮。」
「你們還想要幹什麼?」漢斯不解地問。
「理解善良需要智慧,而行使善良則需要決斷;就如同智慧的一體兩面,它開端於渴求,終結於臆測詭論;善良也始於行動,終於盲目濫行。漢斯先生,情感是菲莉絲給予我們最珍貴的禮物,它賦予了我們思想,卻也是我們的軟肋──」
神父意有所指的目光轉向身後,那讓漢斯渾身不對勁。
那面展示牆上承載著漢斯至今為止值得紀念的一切。不全都是好的,但漢斯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會將他們遺忘。這是個赤裸裸的威脅。而漢斯知道,在神父眼中根本沒有那面對他而言無足輕重的牆壁。他凝視的,是牆另一面的東西。
漢斯聽見了微弱的腳步聲。神父冷酷的凝視收歛成一柄利劍。
「我希望在往後,對雪莉.謝利森的感情,不會再次影響到你的判斷。」
「我解釋過很多次,那時候她有了我的允許,所有條件也都備齊。如果不是那台該死的攝影機──」
「如果不是那台攝影機──看來你是清楚的。」神父的指控讓漢斯啞口無言,「人是很容易受外在印象左右的,漢斯先生。你要知道,她終究是以人類為食的生物。無論她看起來像什麼、你從她身上感受到了什麼,這都是他們生來的操縱本能,而非真實的情感。這並非靈性,漢斯先生。她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讓自己安全地隱居於自己的食物之間。他們是掠食者,我們是食物。就教會看來,你正在成為隱蔽它的綠葉。」
「這是低俗的指控,神父。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很清楚。」神父說:「問題是,你有正確地理解嗎?」
「我警告你最好不要──」
「請回答我。」
漢斯的聲音低沉含糊,一團苦澀在喉頭翻湧。
「有。」
「那就好。」神父喜不自勝的眼角笑成了彎,「如果你希望你在意的一切都安好,接下來你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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