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味道?」
漢斯才剛進門,雪莉就拋出了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問題。然而漢斯也不在乎,只是走過空無一人的茶桌,跨過躺在地上敲打鍵盤的雪莉,像是跨過橫倒在地上的雜物。他沒有回頭,逕直走到自己的辦公桌旁坐下,但卻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他剛才跨過的東西上。
漢斯等待了幾秒,才忍不住開口:「我們有正事要做,快起來。」
「啊,原來是香水的氣味。」雪莉嗅了嗅空氣,恍然大悟,「這是阿爾巴白玫瑰與塞利妲的水生薄荷,還有一點……路德產的香白木?真奇怪的組合,但幾乎淡到像普通花香木調的香水。伊陽登大小姐的品味還真有趣。」
「妳的鼻子除了大蒜跟血,還聞得到其他氣味?別瞎扯了,妳什麼時候變成香水專家了。」在雪莉不滿的注視下,漢斯幫自己開了一瓶酒,但嗅了嗅之後便擰上蓋子,隨手放到一旁,「雖然第五分局現在信了我們的線索,還在外頭滿地找著阿貝特家族,但我們最好還是得在哈利街140號擠滿獵犬之前溜進去。」
「她遲早會發現我們沒說實話的。」
「那又怎樣?」
「你覺得當她終於弄明白阿貝特跟佩爾迪納斯神父是一夥人的時候,會怎麼對付我們呢?我說的不是好好先生:庫恩.貝爾蒙特。」雪莉捧著電腦,在地上滾了一圈,以便能撐起上半身,越過辦公桌的桌沿直視漢斯的雙眼,「你不怕她嗎?那個伊陽登?她剛才可是有認真在考慮殺死我們兩個的可能性哦?我看得出來。」
「怎麼?妳現在又懂讀心了?」漢斯將椅子後推,騰出足夠的空間把雙腳打直,「不如妳來當偵探好了,把招牌改名叫謝利森事務所如何?」
「可以嗎?」
「想得美。」漢斯翻了個白眼。他深吸了一口氣,讓流轉的思緒沉澱下來。漢斯再次開口時,那平穩的語氣幾乎感覺不到起伏,像是機械般冰冷地陳述道:「好了,雪莉,我需要妳的意見。」
「哼哼,你這可是拜託人的態度?」
雪莉的語尾上揚著,將聲音夾尖到刺耳的程度。然而,漢斯沒有搭理雪莉的挑釁,只是自顧自地提出問題。
「我要知道哈克勒斯之子──阿貝特家族所受到的煽動源頭是什麼?」
雪莉眨了眨眼,她察覺到了漢斯語氣的變化。邋遢的少女不由得噘起了嘴,唸唸叨叨地從地上坐起。
「好吧。這個嘛……要我說的話,不見得有舊日居民的涉入。或許三十年前的案件確實是受人煽動的,但這次的行為更像是那場慘案的餘波。這只是凡人之間的爭執而已。」雪莉慵懶地側坐著,手上鍵落不停,像是在透過鍵盤在說話,「但我擔心的是奇奇利斯文字,那恐怕才是教會委託外人出手的真正原因。」
「奇奇利斯文字?」
「我好像還沒解釋過?」雪莉眨了眨眼,但戲謔並不若平日那般接踵而來。雪莉發出一聲沉思的低吟,隨後說道:「無論是怎麼樣糟糕的翻譯,多少都會帶有一點原文書寫時的特徵。我用自己訓練的神經網路,將那本以通用語轉譯的浪潮抄本進行了分析,想找出其中給予暗示的結構,進而找出書寫浪潮所使用的原文。當然,我成功了──而那個答案就是奇奇利斯文字。而你猜猜看,奇奇利斯文字源自於什麼地方?」
「南灣──」漢斯的手指敲了敲扶手,「我怎麼一點都不會意外?」
「正確來說,是南灣東部臨海的一片森林地區。」雪莉的雙眼反射著螢幕的藍光,她臉上泛著油光的陰影,隨著視窗的拖曳與消散而變換著輪廓,「奇奇利斯曾經有過很多名字,但在南灣的古語語境之中有著太陽與年少君王的意味。巨大的神祇如同跋扈的少君主從森林穿行而過,遁入海中,而他們的來臨與歸去與伴隨而來的毀滅,都會為周圍的食腐動物捎來久未聞見的陽光,以及繁盛的新生──對了,說到這麼不挑居又不挑食的適性,以智慧生物而言是很少見的哦。」
漢斯翻了個白眼。
「所以,妳認為佩爾迪納斯神父是被那種文字給操控了?用於書寫浪潮的──不,或許就是浪潮本身?」
「這個嘛……不是我覺得,而是依照證據,這是最有可能性的。」雪莉的聲音中帶著些搖頭晃腦的輕哼,像是在反覆橫跳著,於她的思緒間出入,「佩爾迪納斯神父和這些人組建了一個叫做潮汐學會的組織,又在浪潮之子出沒的地方現身。而作為組織骨幹的哈克勒斯之子,有明確的『浪潮』信仰,還出身於奇奇利斯文字的產地──」
「所以教會才將這個任務派給我們──如果那種危險的東西真的存在,那剛好可以把我們給一網打盡。哼,八星的走狗……」漢斯輕蔑地揚了口氣,但他嘴角卻銜著一抹笑意,「但恐怕這次我們的神父要失算了。」
「失算?」雪莉眨了眨眼。
「我不像妳知道這麼多秘密,但我了解人類。」漢斯儀式性的停頓了一下,以便凝視雪莉那倒映著藍色冷光的紅瞳,「人類是不知節制的生物。」
「哼?我好像有點明白你的意思。」雪莉漫不經心地抬起右手,豎起一支指頭,她的視線也隨之飄移,彷若思緒都集中在那油膩的指尖上,像玻璃瓶中晃動的水般翻湧,「該怎麼形容呢?就像……挑戰百萬辣度的水牛城肉醬一樣?」
「你見過希爾瑞德巡警。這些人無論明不明白遺物的價值,只要遺物存在,就不可能不受它影響。如果遺物真的存在的話,瘋狂早就蔓延開來了,就像在乾柴堆中點燃的火焰。火焰的蔓延與柴薪的意志從來就沒有關聯。」
「但也有不受影響的人存在哦。」雪莉補充道:「啊!請不要感到自滿,因為這不是稱讚。理論上,靈性越是欠缺的人,就越不受影響,簡單來說就是大腦的開發程度很低。就像濕掉了的火柴,以及不會因為讀了哈姆雷特而感動落淚的母猩猩──」
「所以並非沒有可能。」漢斯打斷了雪莉的嘲弄,「如果遺物存在的話,我們就無法讓警隊控制現場。又或者該說,這會是很難達成的目標。」
「為什麼,你在乎過其他人的安全嗎?」雪莉歪著腦袋,眨了眨眼,像是在確認自己看見的東西,「如果說是肌肉警探的話我還可以理解,但其它人呢?這些素昧平生的人和你有什麼關係?我認識的漢斯可沒有這種氾濫的同情心。」
「我只是不希望混亂擴大到八星教會有趁機介入的機會。」漢斯嘆了口氣,將脊椎緊靠著椅墊的小牛皮,這令他感到足夠舒坦,才有餘力將那反芻了許久的想法脫口而出:「因為我確保佩爾迪納斯神父會被移交給庫恩.貝爾蒙特。」
「交給警探?」雪莉敲打鍵帽的聲音停下,機械開關吵鬧的聲響遁入了因窗外的微雨而閃爍的陰影中,「這就是你的方法?」
「神父希望我們拉攏庫恩、除掉佩爾迪納斯神父。而我的目的?只是不要讓那渾蛋得逞就好。既然如此,不如讓他們兩個在我的就近監視下行動。」漢斯的聲音在喉頭沉澱了片刻,「在我們的監控下,我們可以選擇讓庫恩知道什麼樣的事實,同時軟禁佩爾迪納斯神父。」
「聽起來像是我們平常在做的事嘛。」雪莉說。
「也沒什麼不同。」漢斯聳了聳肩,重新感受著放鬆的肩胛帶來的舒暢感,「只不過這次,委託人恐怕不會喜歡我們給他的答案。所以,我們要有與之對峙的籌碼──」
「那是?」
「我們要為庫恩掃平障礙,並把逮捕佩爾迪納斯神父的證據雙手呈上。如此一來,我們才能確保關押一名哈利街居民是有憑有據的。至少八星教會不能隨便介入。而我們也得令佩爾迪納斯神父守口如瓶,同時對我們想要的東西之無不言──也就是他被追殺的真正理由」漢斯露出微笑,「無論那是什麼,都足以讓我們狠狠敲詐八星教會一筆了。」
「耶?你怎麼這麼肯定他會開口?佩爾迪納斯神父可是敢於面對八星教會的男人哦。」
漢斯起身,他高挑的身材將陰影拉成了一條長線,像是具有意識一般駐足於雪莉的跟前。少女的眼睛如同尚未被玷汙的花朵般誠摯而毫無防備,充滿著真切的好奇。而那令漢斯難以遮掩自己湧上喉頭的笑意。
「所以我才需要妳,雪莉。」漢斯繞過桌邊,走向少女,直到那對瞪大的眼睛蒙上了陰影。
「我?」
「只有妳能讓他開口。」漢斯蹲了下來,以便能夠平視雪莉的眼睛,「而且不只是這樣,妳還能夠幫助我搞清楚,哈克勒斯之子在北海岸傳播浪潮的目的是什麼?只要能掌握這兩個消息,我們就有足夠的籌碼能從八星教會手上贖回自由之身了。」
「只有我?」
「要解決佩爾迪納斯神父的事情並不難。」漢斯凝視著雪莉說道:「一旦一個人接受了憐憫的施捨,那他的言語便再無力量,即便是哈利街的居民也是一樣的。又或者該說,這對於擁有權勢的人而言反而更是猛毒。這也是北海岸事務所賴以生存的泉源。」
「所以我該做什麼?拷問嗎?我可以嗎?」雪莉的瞳孔因亢奮而擴大,「聽起來很好玩,我要加入。」
「當然了,妳不只要加入,還得身先士卒,在警隊攻堅之前排除掉遺物的威脅。」漢斯的目光炯然,像是在凝視著珠寶切面的反光,「我需要妳博取阿貝特家族的信任。」
「咦?」
「如果佩爾迪納斯神父是哈克勒斯之子在北海岸活動的幕後資助者,那失蹤的記者很大機會也在他的控制之下。這樣的話,他們肯定有那段錄影的母帶。而只要任何人看過無修正的母帶,就會清楚知道──」
「我不是人類。」雪莉眨了眨眼,「好像行得通耶?」
漢斯笑了笑,兩手搭住了雪莉的肩頭。
「接下來妳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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