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飪教室結束後的當天，柳皓於三日用完晚餐才離開。他走出大門時，發現十三站在前院悠哉地望著天空；他轉過頭來，雙手插在口袋裡，朝柳皓說了聲：「唷。」
柳皓發出同樣的單音朝他走去，瞥見十三身旁一株高度及胸的雞蛋花。他常覺得沒有開花的雞蛋花樹形單調、葉形粗魯；但三日月的這株生長於波浪狀的淺色狼尾草間——枝幹筆挺，末梢寬葉整齊散開，猶如在海浪上方綻放的綠色花火，甚是迷人。他聽說這株雞蛋花是小花去年所扦插，偶爾便會聽她提及它生長的近況，似乎很是期待今年會否開花。
順著十三的視線，柳皓望向天際。今晚無月，一片墨藍，也無星點。柳皓不知道他裝模作樣地在看些什麼，於是說：「你居然會走出戶外。」
「沒那回事！自從小花禁止我用蟲洞來回三日月之後，已經變得比較頻繁了。但你知道我有多不情願嗎？就算是晚上，還是好熱。」十三捏起衣領搧了幾下。
柳皓鼻子發出輕笑，作勢道別，可如他所預料，十三緊張地喊：「等一下啦！你就這麼走掉了嗎？難道你不覺得我沒事一個人站在這裡吹風，是因為有什麼煩惱嗎？難道你都不會想要關心我一下？」
「可是我覺得你是故意站在這裡堵我的。」
十三一把搭上他的肩膀。「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很敏銳喔！你聽我說啊……」他也沒問柳皓到底想不想聽，便哀怨地說了起來——因為休息室裡的玻璃瓶被打破了，搗蛋鬼跑了出來，所以他正在發愁。「今天的活動好不容易總算蒙混過去，但是祂不知道哪時候又會出現啊。」
「是沒錯啦……」
「要是到時候又得提前關店，小花一定又會強烈拒絕吧？但我們又不可能在營業時間放任祂隨便出沒。就算不是每個客人都看得見異常，可是異常還是會造成實質影響。這點你知道吧？」
柳皓頷首——因為接觸異常而產生像是脖子被掐住的感覺、被操控神智、奪去氣力等等，他不只一次從靈能力者身上聽過類似的事件。可是對於十三為什麼要特地私下找自己討論此事，他尚且還摸不著頭緒——因為這件事情理應輪不到他們來煩惱。「只要在搗蛋鬼出現的一瞬間解決掉祂，就可以了吧？為什麼小花不那麼做呢？」即使只目睹過那麼一次，他也非常清楚小花與祂之間的實力差距；她並不是做不到，而是沒有做——這點令柳皓感到困惑。
「皓皓，你真的很聰明呢。」十三鬆開柳皓的肩膀，唉聲嘆氣。「她做得到是做得到，但是她不願意。」
「為什麼？」
「她說她聽得見搗蛋鬼的聲音。祂好像一直在說『還給我什麼什麼』的……」
「啊……我也聽見了。」
「你聽得見嗎？」
「你聽不見嗎？」
「我不會去聽那種聲音。如果有東西在眼前礙事，只要想辦法除掉就好了，互相理解只會造成困擾。」十三的這段話讓柳皓消化不良——他覺得聽起來有點道理，又有哪裡不太對勁。十三的視線瞥向他處。「不過小花跟我不一樣。」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那麼點苦悶，嘴角吊兒啷噹的弧線在路燈之下變得若有似無，比起方才那種刻意演出來的困擾，柳皓這時才真正在他身上看到一絲寂寥。
十三說小花優柔寡斷又婦人之仁，即使在今天舉辦烹飪教室的這種情況下，也只是驅逐對方，而非趕盡殺絕。
「所以她辦不到的事情，只好由我來做了。但是你看看嘛，我這麼弱——」他坦然攤開雙手。「所以我只能拜託你了。」
柳皓失笑，用食指直指自己。「我？你說我？」他只是一個具有陰陽眼的平凡人，就算十三再弱，他也不覺得自己能夠幫得上什麼忙。不過十三唇角的弧度再次拉展，那笑容讓柳皓想起了「甜蜜的毒藥」這一句話。
「是你沒錯。你不是說你爺爺以前是留守人嗎？」
是沒錯啦。柳皓咕噥。
「你的項鍊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柳皓聞言，取下項鍊，交給十三。十三看了看，呢喃：「果然很奇怪。」
他把墜子舉到兩人頭上，在光源底下慢慢翻轉。
「魔水晶是瑪納的結晶，可以增強靈能力者的力量，在曇天是昂貴又罕見的礦石。」墜子在路燈的折射下偏黃，內部帶有輕煙狀的綠絲。「看到那些絲了嗎？一般應該會帶有七彩的光芒，純度越高就越明顯。不過你的幾乎沒有，而且只偏綠色。我在曇天摸過非常多魔水晶，就是沒看過你的這種；但它在搗蛋鬼攻擊你時起了反應，所以肯定是魔水晶沒錯。」
他放下墜子，將其捏在柳皓臉前。「你應該沒加入永恆暮色吧？可是你爺爺在你還小的時候，就已經就把它送給你了。所以我想，搞不好這種魔水晶對他們來說不是什麼貴重到不行的東西；我甚至懷疑這是不是人造的，所以很想跟你借來研究研究。但這是你去世的爺爺送的護身符，就這層意義來說肯定是不方便吧。」
十三將項鍊還給柳皓，表示這種魔水晶的純度雖然不高，不過如果有這顆墜子的三倍大小，自己應該就可以在一瞬間收拾掉搗蛋鬼了。
三倍——柳皓在心裡默念這兩個字，暗想實在不巧；如果只是兩倍的話，事情對他而言或許就簡單多了。不過談話至此，他已經猜想到十三的話題核心——他或許是希望請自己調查永恆暮色的魔水晶來源，好取得更大顆的魔水晶。
果不其然，十三接下來便開口問：「你在你老家有看過關於永恆暮色所留下來的資料嗎？」
由於永恆暮色不為朗天內的社會大眾所知，過往多半只在檯面下暗自活動，因此缺乏收益，也沒有固定據點——這意味著成員多半將組織的相關資料存放於個人居所。柳皓料想十三很可能也知道這點，回答起來卻有點猶豫。
關於十三所說的文獻，年幼時的他是曾經看過爺爺手寫過幾本工作日誌沒錯；當時的他大字不識幾個，可是從爺爺隨便由他翻覽的記憶裡來推測，恐怕不是什麼重要的內容——然而他的心中就是有所芥蒂。
「……我沒什麼印象耶。」
但這種程度的回應似乎早在十三的預料之中，他沒露出半點遭受打擊的模樣。「我想請你幫我調查看看。任何資料都好，如果找到的話，就帶過來借我瞧瞧。」看著他笑咪咪的模樣，柳皓不知怎麼地，心裡卻是往下墜的。
「這件事情你好像不想讓小花知道嗎？」
「那當然囉，雖然她強得離譜，但我連對付區區一個朗天的異常都覺得棘手……我也是有點自尊的好嗎？」十三伸出食指，垂直豎在唇上。「所以說，幫我保密喔。」
我也會準備好東西來好好感謝你，你想要七月的照片，我說的沒錯吧？他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