廁所裡有窗光,門外也足夠明亮,因此柳皓未點燈、也未關門,假裝照著鏡子,直到確認店員的注意力都被門口打結的狀況給吸引走,而被朋友們糾纏的店員也都背向自己,他才悄悄關上廁所的門,然後鎖上。
這些是關店前三分鐘的事情,只要熬過這三分鐘,接下來就是全新的未知領域了。他想。
當然,最後被發現也是有可能的,那麼他只要裝無辜道歉,說自己臨時肚子痛得不得了就可以了。
所幸幾分鐘之後外頭一片寂靜。他猜想客人們應該都已離開,三名店員也沒有前來檢查廁所的意圖——事實上他們應該要那麼做的,至少每日關店後的例行清潔不可能少,只是此次關店有時間壓力,大學生們又耽擱到最後一刻,店員忙著拉緊窗簾,便忘了廁所一事。
門外傳來店員的談話聲。柳皓聽不清楚內容,但他們的聲音似乎被什麼給追趕、迫在眉睫;若那篇文章所言不假,各種奇異的現象很快就會接踵而來,他打算等到那時候才悄悄打開門縫。
不過騷動來得很快——就在小花處理完客座窗簾之後,她一邊卸下圍裙,一邊轉向屋子的另外一邊。「廚房的窗簾也拉上了嗎?」
七月從廚房門口探出頭來,回覆已經拉上,小花則繼續朝吧檯前的十三追問——
「還有多少時間?」
就在此時,柳皓發現身後的窗光暗了下來,屋壁開始震動,鏡子隆隆作響,所有器物都在低鳴;他嚇得倒退一步,發覺腳邊陰影湧出幽暗的氣流,快速往廁所門縫滲出。
廁所外頭,十三淡淡地回應小花的問題——關於還有多少時間——「就是現在。」他手插口袋,站在筆電旁邊,眼神依舊慵懶,可盯著屋子正中央時透漏一抹殺氣。
四周聚攏的黑暗在他的視線前方形成龍捲,逐漸揉合為一顆球體,轉眼直徑就直逼成人身高。
事態的發展超出柳皓預期。他猶豫片刻,將門向外開出一條小縫;雖然右邊的吧檯內側處在視線死角,可吧檯以外、以及一半左右的和室皆一覽無遺。因此他看見了屋裡的這幕——在小花與十三的中間,那團混沌像是吸走了室內的光與溫度,甚至在門戶緊閉的狀態下捲起旋風;祂持續發出模糊不清、近似於人聲的低喃,與周遭器物共鳴,讓人毛骨悚然。
那正是常人所無法理解的存在、靈異研究社所研究的對象——過去柳皓曾從某些專業人士口中,聽過他們稱呼這種東西為「異常」,是由各種意識凝聚而成。不同異常所造成的現象有好有壞,有時是以神明的形象顯靈,有時是以妖魔鬼怪的型態作祟,有時引發奇蹟,有時僅是帶來災厄的惡意。而他光是盯著此刻出現的這團東西,都忍不住因為內心激起的強烈不安,狠狠倒抽一大口氣——就算是外行人如他,都得以判斷那個東西有多麼不妙。
柳皓聽見小花高聲呼喊,從窗邊朝祂跑去。「這裡,在這裡啊!」她丟下手裡圍裙,舉起一隻手,彷彿要吸引祂注意似地——混沌的形體裡伸出一隻巨大的人手,伴隨著怒吼般的嚎叫用力往小花揮去;她以手臂格擋,嬌小的身影連吭都還來不及吭出一聲,就朝後飛起,重重摔向背後桌椅、乒乓作響。
此時十三也從吧檯處往前移動,嚷嚷:「我不擅長近身啊!」他右手握著一隻不知道先前藏在哪裡的長刀,由左而右地反手往混沌一砍——刀刃砍斷混沌手臂,手臂離開主體的同時也轉眼消散;十三的左手趁勢從背後摸出某樣東西,又要往對方揮去,孰料祂的形體之中衝出更多人手,將十三整個人騰空抓住。
他哇地一聲,從左手開始被送往混沌主體,眼看就要遭受吞噬、或被融合;十三意圖以持刀的右手斬斷對方,但是一個不留神,竟連右手都落入對方掌心。
所幸小花像是沒事一樣地從殘破的桌椅之間衝了出來——她揮舞一根幾乎與她等高的黑色長棍,往混沌身上猛劈,令其鬆手,十三因此摔落地面,哀號連連。
在他一旁,小花持續與混沌來回交攻——在室內揮舞那麼長的武器,本應綁手綁腳,但她精巧地掌握住天花板與早已位移了的家具之間的空隙,輕盈地在各點跳躍,身形飄忽,甚至不時以屋樑為踏腳點、頭下腳上朝對方猛攻。
柳皓看得嘴巴都忘了闔上,還以為自己正在觀賞什麼電影特效,也驚嘆於那副瘦小的身軀竟然可以拿出如此強勁的力氣,攻得對方無可抵禦。只見混沌每挨一下棍子的瞬間,就會像是一顆富有彈性的球體一樣微微變形,倘若其手臂遭到攻擊,攻勢甚至強到足以將其扯斷。
柳皓都看得出來小花不僅佔了上風,還很有餘裕,又困惑於她似乎只是將對方玩弄於股掌之上,遲遲不肯給予最關鍵的致命一擊——雖然柳皓不知道用「致命」這個形容詞來加諸於眼前異常是否妥當——
混沌的嘶吼越來越大聲,從最一開始的低吟到此刻時時發出的吼叫,柳皓聽來越來越像是某種言語——
「還給我!把%@#&還給我!」祂似乎這麼說著,聲音裡絕望憤怒,甚至讓柳皓都產生了惻隱之心。
他沒注意到自己看得出神,門縫漸漸地開得更大了一點,就在這個時候,他原本所握著的廁所門把傳來一陣力道——他來不及反應,門板頓時就被打開。
站在門外的是七月,她以一雙極度震驚的雙眼瞪著柳皓。
「你……同學?你怎麼還在這裡?」她從口罩底下傳出焦急的語氣,言下還帶有責備之意。
柳皓霎時嚇得說不出話來,也忘了幾分鐘前才擬好的策略。
而七月背後的小花他們仍未留意到此處動靜。小花持續牽制混沌,同時高喊:「十三,快點!瓶子呢?」
「被吃進去了……妳不如直接斃了祂吧?」原本趴在地上的十三終於狼狽地站了起來,不耐煩地轉轉脖子。
「我不要!你只有準備一個嗎?」小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懊惱,手上跟著使力、將混沌打退了好一段距離——
她沒想到祂竟然就這麼遠離自己,往反方向飛去,瞬間就來到七月背後——
「欸?等等!」小花放聲大叫。
十三嘖地,將左手迅速探向身側——從指尖開始消失於空中某處,跟著是手腕、部分手臂——當他的手抽回來時,手上登時出現一把短弓,但已經來不及了,混沌的巨大手掌正朝七月襲去——
可七月渾然不覺,甚至是聽見小花的叫聲、以及察覺柳皓的臉色不對,轉過頭去,仍什麼都看不見——在她視線之內,小花剛往自己的方向凌空跳起,握著長棍的手臂都還落在身後,而十三對著自己的弓弦也正處於放箭的前一刻——她直覺大事不妙,卻沒想到在自己所看不見的近處,混沌的手掌已然來到臉前。
於此同時,七月的肩上出現一股力道,將她拉往廁所的方向;她向後踉蹌一跌,視野內隨之出現柳皓的側臉——他的鼻樑與眉心捲成一團,唇間牙齒緊緊扣咬,雙眼直直迎向前方某個她所看不見的東西,手臂微張,彷彿將她護在身後。
小花與十三見狀,詫異地「欸」了一聲,眼看混沌的掌勁就要落在柳皓身上,他胸前竟頓時光芒大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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