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所造出的蟲洞非常精巧,規模與不久前他們才剛離開的大空洞相比是極致的兩端,柳皓僅僅一步就跨了出去,轉眼從室內來到豔陽底下。強烈的環境光照令他暈眩,濛濛之間他認出這是柳家巷口的瑀安工作室外。
小花與十三面前站著看守在紅色鐵門前的墨鏡西裝男。似乎是因為他們突然憑空出現、嚇了對方一大跳,致使他在墨鏡底下所露出的臉部表情十分僵硬。
「你……你們是?」
十三一派輕鬆地將雙手插在口袋裡,清了清喉嚨。「這個嘛——我們昨天應該見過面的,托你們的福,三日月收到了很多『謝禮』。」十三特意強調了最後兩字,倘若對方存有惡意,很可能聽出言外之音,但西裝男僅僅是回想起自己昨天確實造訪過三日月一事,也連帶將三人的面容與當時的記憶連結起來。
「是十三先生啊……」他也向其餘兩人點頭示意,不過依然對於突然出現的這三個人感到十分困惑。
十三的下巴朝屋子裡努。「我們有事要找你老闆,直接進去沒問題吧?」
男人聽聞,蹙起眉頭。「但是今天……可能不太方便……」
小花抬頭望向十三,只見他冷笑一聲。「不太方便是嗎?那我們就更想見她了。」他回應小花的目光——
驀的,她輕說了聲「對不起」,同時推出雙手,彷彿往男人身上送出一團空氣;男人頓時感到有一股強勢的力道將自己的兩手手腕拉在一起,而原本自然站開的腳踝又被另一股力量瞬間拉近。他重心不穩,一屁股重重摔倒,發出不爭氣的呻吟;倉皇之餘,他驚見自己的手腳上居然都紮紮實實地捆著好幾圈黑色繩索。
柳皓見狀,大喊:「你沒事吧?」他火速上前將男人扶坐起來,略帶怒意地喊:「小花!」
可是小花悶悶不樂地撇過頭。「我已經道過歉了。」
十三從男人頸上扯下感應門卡,逕自推開紅色鐵門,隨小花一同走了進去。柳皓一邊向男人道歉,一邊讓他背靠門柱。他聽見屋裡傳來瑀安發自肺腑的哀號,但十三與小花才剛經過車庫,還沒走進屋裡去——
「到底是去哪裡了啊——」她似乎是在忙著尋找什麼,還不知道有人正氣勢洶洶地迫近自己。
柳皓趕上正在屋門前脫鞋的兩人。窸窣聲響傳進屋內,瑀安的尖聲怒吼連同拍桌聲傳了出來:「我不是說今天都拒訪的嗎?」
可十三不以為意地拉開大門。門裡又出現一名西裝男,他試圖以肉身擋下所有來客,不過十三的腳步沒半點停頓。他慵懶地朝屋裡喊:「哎呀——柳小姐。」就在他即將與西裝男相撞之時,小花又故技重施,以沉影綑住對方手腳,令其往前撲倒。
跟在他們後方的柳皓情急之餘接住男子——另一方面,起先怒氣沖沖的瑀安一見到出現在門口的竟是十三,突然心花怒放,驚喜地喊:「十三先生?」她沒想到下一秒自己飽含愛意所喊出的那人竟然不由分說地攻擊自己的下屬——
正確來說,她其實沒真正看見是誰攻擊他的,只是瑀安擅自認定是走在最前頭的十三所為而已。
就連被粉紅泡泡沖昏頭的她,都在那一刻感受到了顯著的敵意;她站在辦公桌邊,悄悄在不速之客所帶來的強大壓迫感下大口吸氣。
「十三先生?皓皓,你們是怎麼……」
十三來到沙發前停下,裂開寬嘴微笑。「突然造訪,真是不好意思!不過柳小姐說過,只要我想見妳,隨時過來都沒問題吧?」他仰著臉,由上而下俯視瑀安;冷光流轉於他的瞳孔表層,彷彿是一道劃開他倆之間的利刃。
瑀安感到面前有一股陰影冉冉而升,從來者身上投影到他們背後、更往天花板及周邊牆壁繼續擴張——親眼見識過舊百貨公司一戰,她早已知道自己與十三之間的實力懸殊,卻遠遠沒料到那散漫的身形裡竟然還潛藏著這樣的氣息。
不過下一秒她更是驚異,因為從十三身後跟上來的小花並未隨他一同止步。小花繼續往前走,逼近瑀安,氣勢上完全與那枚籠罩屋內的陰影同步——直到此時,瑀安才驚覺自己所感受到的壓迫感,居然全是從眼前這名嬌小的女性所發出來的。
她是誰——瑀安快速搜索腦海裡的記憶,就在即將回想起來的前一刻,十三繼續開口——緊接著那句「隨時過來都沒問題」之後——
「只可惜這次不是我,而是我家店長想來見妳的說——妳應該不會見怪吧?」
瑀安終於想起眼前的女性——她曾在昨天造訪三日月時見過對方,也有過幾句交談。但因為跟柳皓相比,小花看似還年輕個一、兩歲,因此瑀安便以為她同柳皓一樣,都是「由店長十三所雇來的」工讀生;瑀安壓根沒料到事情完全相反,當然更沒想過小花還是一名靈能力者,且其力量遠遠超乎常理。
小花站到她面前時,瑀安幾乎不能呼吸。
這名女性……女子?女孩?人——人?她不知道該怎麼定義對方——明明一副強忍軟弱又故作堅強的模樣,其眼眶裡的淚水卻宛如狂風暴雨呼嘯於整間屋子,令瑀安吸不到空氣、將近窒息。
「怎、怎樣?妳有什麼事嗎?」她用肺裡的幾乎最後一口氣開嗆。於此同時,柳皓將西裝男安置在牆邊後趕來。
「小花!」他一手按到小花的肩膀上。
而小花回望他——委屈、悲傷與盛怒都同時飽含在那一眼當中,但她亦從柳皓近乎哀求的眼裡回想起一小段記憶——
「就像是多了一個小花一樣。」十三曾經這麼形容柳皓。不過事後,小花私下向十三反駁:「一點也不像吧!」
「怎麼說?」當時十三漫不經心地問。
「那是……」小花欲言又止——
柳皓他那是真正的天真、是沒有受傷過的眼神。他從來不用煩惱生存、煩惱自由、還有煩惱該怎麼樣才能活得像個人。他跟我們曇天人是不一樣的。真是令人羨慕啊。
最後她囁囁嚅嚅地這麼說道,不知道十三究竟聽見了沒。
想到這裡,小花視線一低,用手背擦抹眼睛——此時任誰也沒注意到十三的嘆息——淹浸於屋內的陰影霎時退去。小花收回了壓迫感,瑀安的雙腳卻像失去支撐一樣,軟了下去。
「啊……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跪在地上,雖想問個清楚,可一時失語,講不出個完整的句子。她注意小花跟著蹲下,目光與自己持平,朝她望來的眼眸裡閃動著真摯的光。
「對不起,柳小姐,我不是真心想要嚇妳。」她聲音輕柔,滿是歉意,接著她這麼告訴她——「三日月發生了一些事,請妳聽我說。」
在那之後,小花解開兩名西裝男身上的沉影。瑀安指使他們在門內看守,其餘人等則坐在兩兩對擺的沙發上,由小花與柳皓接力道來今早的經過。
外界的事情主要由柳皓陳述,蟲洞裡的狀況便由小花說明——她已經恢復理智,幾乎將情緒抽離,談吐比起往昔更加穩重;尤其是在提到書裡所暗藏的術式時,她甚至對它們被隱藏的手法感到讚賞,也對自己未能事先察覺一事甚感遺憾。
見此,柳皓坐在她的對面,忍不住心想——
不是同一個人——他望著她的臉龐發起愣來,認為此時的小花與方才那名還鬧著脾氣的女孩、以及平時在店裡踩踏輕快腳步的店長都不是同一個人;在那嬌小而直挺挺的軀體內,彷彿內蘊著某種不可思議的高貴靈魂;只見她提起低垂的眼瞼,將清透的目光直視瑀安。
「柳小姐,關於那些書的事情,請問妳知道多少?」
瑀安也受到了她身上的那股氣質所影響——儘管在幾分鐘以前,面對讓自己糗態盡出的小花,她一度在心裡惱羞成怒;可小花的聲音裡似乎帶有某種魔力,令她靜下心來、慢慢傾聽,於是心裡頭的那股不甘心以及對其力量的恐懼終究淡去,甚而產生一抹向著對方的尊崇感。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我沒在書裡灌輸過瑪納,也沒想過裡面藏了那種術式。我以為那只是永恆暮色很一般的筆記而已……」
小花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姑且接受了瑀安的說法——事實上方才她之所以想要嚇唬瑀安,除了怒意使然,一方面也是為了觀察身為靈能力者的瑀安的能力;依據結果來看,她判斷瑀安是沒辦法在書裡埋下不著痕跡的陷阱的。
不過瑀安的話還沒說完。「有一件事情我想問個清楚。妳說妳在大空洞裡遇到了一個異常……可以說得更詳細一點嗎?」
因此小花更詳盡地描述了當時的狀況——異常的型態為一名男子,能夠言語,行動極快,擅長體術,可能還會短距離的瞬間移動;肢體接觸時,曾嘗試灌輸某種不明的瑪納到小花身上……
瑀安激動地站了起來。「就是祂!搞什麼,原來無名去你們那裡了?」
那一瞬間,小花望著她的視線忽然恢復成平時那般傻傻的模樣。「無名?」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cPIIvQn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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