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柳皓本來沒有安排打工,但是臨時決定留在店裡幫忙。
考慮七月公開露臉的宣傳效益可能吸引來更多客人,幾個人商議之後決定調整數條營業規則;當中包含改讓客人自行挑選空位就坐、自助回收餐具、以及減少部分品項的供應等等。
然而就算採取了上述措施,當天的來客數量依然讓柳皓等人分身乏術。忙碌之餘,他總是忍不住暗自清點店裡的男性比例,並極度顧慮眾人的視線,煩惱著是否已經有人發現了七月的身分、圖謀不軌。
不過七月表現得不以為意——如今就算是在營業時間,她也不再戴著口罩,而是頂著以往只有在關店之後才會露出的淡淡妝容——她幾度自然地進出廚房,甚至幫忙外場,在與客人必要接觸時也不吝於淺淺一笑。僅僅如此,便足以迷得人們神魂顛倒;因此她還幾次收到開玩笑似的邀約,弄得柳皓和小花趕緊湊上前去、幫忙打發。
當晚關店之後,小花與七月還在廚房裡盤點材料庫存,十三則躺在簷廊上打盹,柳皓一個人溜進休息室裡,等大家的晚餐外送送達。他注意到已經有人將七月的照片轉發到 ptt 表特版上了。此時正好有人進門,他轉頭一看,發現來者正是七月,便莫名心虛地藏起手機。
見他此舉,七月倒是猜得到八成。「怎麼了,在網路上傳開了嗎?」
柳皓不知道她指的是「三日月裡才沒有裂嘴女」在網路上傳開了,還是指「三日月有個超級大正妹」在網路上傳開了。難得跟七月獨處,他卻只是精神恍惚地「嗯」了一聲。
「我想也是。」七月於沙發上端坐下來,拿出手機,似乎打算親自確認成效。
柳皓實在難以理解。「七月小姐真的都不擔心嗎?比起那種空穴來風的謠言,應該是妳的人身安全更重要吧?要是那些人還在找妳……」
她挑起眼尾睨向柳皓。「如果這點小事就可以洗去謠言、讓小花安心,那就算是很便宜了。你不是也聽十三說了?是小花把我撿回來的。」她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視線回到兩年前的某夜。
彼時她為了脫離黑道,在C市的舊城區裡拼命逃竄,然其背後所追者如影隨形,令她絕望——眼見道路一條一條遭到封鎖,背後的咆哮迅速逼近,她彷彿看見自己再次被圍困於從前那個栓住她人生的狹小牢籠。
七月終究在一條死胡同內被迫停下。她心想「只能到此為止了」、「這就是最後」,孰料一名陌生女孩的身影突然從屋頂縫隙間降落於她的眼前。
「不要緊張,待在這裡,我來引開他們。」小花什麼也沒問,淨只是這麼說道。於此同時,沉影在七月面前由下而上生長出數道黑壓壓的樹影,就這麼將她隱蔽在巷子深處。
男人們的聲音來到巷口。他們看見小花蹲在一眾盆栽前,便盛氣凌人地詢問她是否有看見一名女子。她假裝自己被嚇到,支支吾吾地反問女子的特徵;那些人遂瞥了巷尾的灌木叢一眼,往其他方向追出去了。
這就是七月與小花相遇的經過。在那之後,她便一直與小花及十三待在一起,還輾轉促成他們開了一間自己一直想要的茶屋。
她的視線回到此刻,陷入回憶的臉上浮現淡淡的笑。「我啊,一直都在思考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更加幫得上小花。因為我之所以會有現在,都是多虧了她。」經七月這麼一說,柳皓想起她曾在確認自己是否真有陰陽眼時,表現出有那麼一點不服氣——他心想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吧,因為她忌妒自己能夠比起她還要更接近小花。
如此打從心底真正看重他人的七月,讓柳皓感到遺憾,卻又更加傾心了。某種情緒在他體內快速攀漲,並隨七月的聲音不斷受到催化——
「所以小花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只不過是露個臉這點小事,根本算不了什麼。」
休息室的門突然被打開。小花從門外飛撲而來,從背後一把抱住七月。「七月!妳在說什麼啊!之所以會有三日月,不都是多虧了妳嗎?」她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偷聽的,把紅通通的臉埋在七月肩頸。七月雖然沒看見她的表情,仍可以從熱度感受得出來。「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嘛?要是那些人發現妳在這裡、把妳抓走,這一切不就都沒意義了嗎?」
「就算是那樣,妳也會保護我吧?」
小花把臉埋得更深了。「妳在說什麼!我當然、當然一定會保護妳的!」
七月注意到柳皓的模樣很怪,小花也跟著抬起頭來,只見他正用力憋笑——強烈笑意讓他捧著肚子、低頭把臉埋進手掌當中。
「有什麼事情那麼好笑?」
面對七月的詢問,他仍低頭捧腹,唯將原先遮臉的手掌垂直豎起、左右搖擺,「沒有」、「沒有啦」地反覆說著,同時暗忖:啊,不行了,真的——
「沒有啦,只是我真的越來越喜歡七月小姐了。」藏匿不住的心情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他聽見七月不悅而飆高八度的「蛤」地一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他想著,對於自己突如其來的發言終究無悔。
於是今晚,三日月的晚餐時間流淌著一股詭譎的氛圍。七月板起臉孔,看也不看柳皓一眼;小花擔憂地觀察兩人,不知所措;十三明明事發當時不在現場,卻彷彿摸透了內情,故意反覆詢問每一個人:「什麼?什麼?到底發生什麼好事了嘛?」至於柳皓,他覺得今天的飯菜特別好吃。就像是一頭從冬眠中甦醒過來的熊一樣,他吃得津津有味,還盤算著等等要把哪幾款賣剩的甜點帶回去大吃特吃。
將心裡的話給說出來之後,柳皓感到清爽多了。他心想這樣就好,戀愛容易將一個人的自我放得過大,搞得自己都不像是自己;既然如此,不如省去揣摩與猜測的功夫,把一切都坦然攤開,然後他只要專注於真正可以著力的事情就好。他比較喜歡這樣的自己。
而所謂「可以著力的事情」,無疑就是要致力於讓三日月脫離謠言的掌控了——再怎麼說,七月都是為此才會將自己重新置於危險之中,他總不能讓她的一番苦心付諸流水。
總而言之,柳皓決定真的按照十三所希望的,去調查看看魔水晶的來源;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他還把十三叫到角落,主動將魔水晶借了出去。
「哎呀,這樣好嗎?」十三將魔水晶拿在手裡把玩,嘴上客氣,語氣倒是不太驚訝,彷彿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似地——儘管柳皓對這點依然不是滋味,但他決定以他心目中的七月小姐為重。
「如果有辦法研究出個什麼的話,你就試試囉。」他擺出架子說道。
這晚,離開店裡之前,柳皓大聲向店裡的其他人道別,聲音開朗到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