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暫且回到幾個小時之前。
為了開店前的準備,小花與七月都會比起十三更早出門。這天小花在路上聊起去年扦插在三日月外的雞蛋花,最近終於結出了一簇花苞。花苞從黑色肉芽狀慢慢蛻變成淺色,再過不久就將綻放。
在她興奮地比劃花苞的大小演變之時,七月心裡卻惦記著昨天休息室裡亂糟糟的景象。她抵達店裡一看,裡頭果然還是寸步難行,平常她用來擺放包包的角落也被占據了。七月探頭向外面喊:「小花——休息室裡可以先整理一下嗎?這樣很不方便耶!」
「說的也是,真是不好意思!」小花跑了進來,將散在地上的書籍重新裝箱,再與七月一同將紙箱往牆邊疊高,好不容易才空出一條通道,只留下兩個箱子還擺在茶几上。
她表示除了這兩箱外,其餘的箱子會在晚一點時請十三先存放進蟲洞裡,到時候就會更有空間了。
太好了——七月說道,暫且妥協於已經可以自由進出的走道。她順手從茶几上的箱子裡拿起一本永恆暮色的文獻。「這些是你們還沒看過的嗎?」
小花湊到她旁邊。「這箱的已經看一半了,但因為是同系列的,所以收在一起。」
「一半?」七月將注意力轉移到箱子上,估計一箱有約三十冊。「你們一天就可以讀完一半嗎?」
「雖然好像讀了很多,但是有不少內容是重複的,所以才可以讀得這麼快。」小花將七月手中的書冊順手拿來,快速翻動。「真的是很奇怪呢,為什麼會一直重複呢?十三也說他讀的那一系列也是這樣。」說到這裡,她沉吟一聲,接著將書本闔上,靜靜盯著封面好幾秒鐘。
「怎麼了嗎?」
小花低吟。「我在想,這些文獻會不會是一種偽裝呢?也許永恆暮色其實是想要隱瞞什麼,或者是透過重複的內容藏起某些訊息;所以我剛剛試著將瑪納集中在書上,看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情……結果什麼也沒發生呢!」她開朗地自嘲。
「什麼嘛——」七月也笑了出來。
在那之後,她們在吧檯處用過早餐,便開始製作需要預先烘培的糕點。等待烤箱出爐時,兩人想要滑一下手機,卻發現今天店裡竟然一格訊號也沒有。此時時間即將迎來開店,小花想起來自己還沒到外頭澆花。
「皓皓怎麼還沒來呢?我本來打算等他來,才去澆花的說。」
她呢喃地往門口走,卻聽聞七月的驚呼聲——她正拉開背對吧檯的大面窗簾,窗外詭異的景象令她頓時定格——小花往相同方向望,杏眼也瞪得渾圓。
只見東南側的窗外景色已經不再是她們所記憶的那般——區隔人行道與三日月的矮牆消失,茂盛的綠色植栽、深褐色木頭棧板、以及屋角的欒樹都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荒涼的岩壁。
小花拉開大門旁的窗簾,也是同樣景色。
岩壁貌似是受液體所雕琢出來,弧形紋路間富有流體的躍動感,又隨硬度變化層次分明,形成許多死角與陰影;三日月受其環繞,宛如位於一個巨大空洞的中心——空洞約有半個足球場大。雖然乍看是在地底,可是岩壁隱隱發光,呈現深淺豐富的青藍色彩,致使窗光宛如早晨一般明亮;因此兩人直到此刻,才發覺自己竟然身處異地——
蟲洞。小花與十三是這麼稱呼這種這種現象的。
它們其實是朗天人於現今仍未能證實的第五維度,具有流通瑪納及扭曲空間的特性,通常以微小空洞的形態存在於任何空間,各自獨立、不互相作用,在自然狀態下的影響微乎其微,因此常人難以發覺。不過偶爾它們會在極少數的情況下彼此串接、扭曲,於空間與空間之間額外形成龐然空洞;倘若尋常人誤闖,很容易就會迷失其中。
但事實上無論是小花、還是七月,都對蟲洞毫不陌生,因為操弄蟲洞向來是十三的拿手好戲。在小花發現網路謠言之前,他們曾經慣於使用蟲洞來往於三日月及他們的住處之間,然而十三所創造出的那枚通道又短又窄,僅僅一步就可直通彼端,絕非如今兩人所身處的龐大空洞所可比擬。
況且就連曇天出身的小花,也未曾在毫無預警的狀態下忽然連人帶房被送進如此巨大的蟲洞當中。一時之間她還反應不過來,純粹抱著困惑與天真的語氣問:「……奇怪了,我的狼尾草呢?雞蛋花呢?」
直到她的理解力總算跟上眼前光景,理智驟然斷線。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啊?欸——」
她來回張望七月與三日月的內部裝潢、還有窗外奇異的景觀,怎麼樣都無法在心中將三者好好組合在一塊兒——七月起先認定這一定是十三幹的好事,正想發火,但見小花如此驚慌失措,頓時都忘了發怒。
「小花,妳冷靜一點……」
「冷靜?我要怎麼冷靜!」既然她們與三日月出現在蟲洞裡頭,也就是說她們此刻並不存在於蟲洞以外——這意即本來應該好好佇立於眷村中的三日月,自某一刻起已經偏離原址。小花當然無法接受這種超現實的結果。「到底是誰?是誰幹的好事!」
她一副現在、立刻就要去找誰算帳的氣勢。於此同時,窗外閃逝一抹淡淡的人影;小花見狀,簡直氣瘋了。「是那個人吧?七月,妳留在這裡,不要出去!」她飛奔而出。
七月拉開所有窗簾,見小花揮舞手中黑棍,追逐著某個人影。人影的色彩模糊,七月猜想或許是距離逐漸拉遠所致;只見對方身形修長,隱約可辨別是一名男子。
男子移動的速度極快,但小花也緊跟在後。她似乎能夠預測他的行動,並利用黑棍封住對方去向,逐步拉近兩人間的距離。沒幾秒鐘,男子便進入她的攻擊範圍——她將黑棍往前橫掃,對方或許是感受到風壓,及時撲倒閃避,在地上側翻一圈;而小花藉著第一擊的離心力跳躍旋轉,將第二擊連同第一擊的加乘一起揮向對方。
那一瞬間,男子的身影驟然消失——他宛如螢幕上解離的訊號,在小花正後方以相同方式重新生成。他抓住她的兩手手腕往背部壓制,同時用力將她往前放倒,她的黑棍在衝擊之下離手、消失。
七月嚇了一跳,一心想著要幫小花脫困,往門口飛奔而去,卻發現大門門軌裡被填塞了一團沉影,致使她無法拉開。她正想著要前往其他出入口時,抬頭一看,才知道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在她視線彼端,小花掙扎數秒,感受到某種瑪納正從對方手上經由自己的手腕流入體內;但她不痛不癢,只不過男子的力道之大,令她無法掙脫。她索性施展沉影,使自己的整個背上開出一叢黑色的濃密荊棘。
男子驚嚇之際,鬆開手勁,跳了開來。「妳還可以動?」他的聲音裡滿是錯愕。
小花從地面一躍而起,又往他撲了上去,男子懾於小花的氣勢,轉身便往三日月的方向逃。
隨著距離拉近,他來到屋前,與屋子裡的七月四眼相對——她看見他莫約二十歲上下,右眼下方有一顆黑痣,且十分肯定這人身上的淺薄色彩確實不是自己的錯覺;男子身上隱隱透出背後景色,帶著一股清澈的透明感——
就在七月為此狐疑之時,男子大步踩上窗戶,往屋頂蹬了上去;在他後頭,小花也跟著一躍。七月頭頂傳來追逐的腳步聲。她聽見小花氣急敗壞的聲音從屋瓦之間傳來。
「既然敢做,就不要跑啊!」
待男子逃下屋頂,再往遠方跑去時,小花落腳於三日月的大門前方幾尺。她將雙臂朝兩側水平伸展、十指也用力展開,一股濃烈的墨色從其胸前擴展開來,驀然延伸成為一堵二十層樓大小的弧形帷幕——男子就跑在遠方,轉頭目睹朝自己包攏而來的帷幕時,一臉驚恐表露無遺——
就在這個時候,小花聽見斜後方傳來一道怒吼——「還不快點還給我!瞧瞧你們都對我的房子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