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富春客棧店伙之中他是來得最晚的,約莫距今半年前的暮夏傍晚,潮溼悶熱的空氣裡飄散著茉莉和珠蘭的香氣。3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RgreBds6U
客棧裡沒有散客,柳千帆正低著頭在富春門前掃落花,突然覺得一個黑影籠照過來,她一抬眼就看到一張輪廓俐落分明的面孔,那張膚色黝黑的臉上長著一對深邃的眸子,那雙眼眸正直直盯著自己。
「店裡還做生意麼?」他問,話聲渾厚低沉。
柳千帆打量著男子一會兒點點頭領著他入店坐了,在他身邊可以聞到一股令人不安的氣味,而這氣味柳千帆很是熟悉。
再一細看,男子腰間插著兩把形制特異的短刃,全身黑衣。
所以他身上的血腥味到底是他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血?
其實這人來歷不明,柳千帆當然也可以趕客,但她沒有這麼做,只是殷勤有禮招呼著,上了一壺君山銀針,又報了幾個菜名,男子全要了一份。一頓飽餐之後,男子平靜地告訴柳千帆他身無分文,但很願意留在客棧做工清償飯錢。
這人來歷不明又付不出飯錢,柳千帆當然也可以報官,但她還是沒有那麼做,只是同樣平靜地告訴男子廚房的位置和圍裙放哪,又提醒他洗碗的時候小心身上的血別沾在碗上。男子聞言楞了一下,然後就安靜地捲起衣袖進了廚房。
全客棧店伙看著這個身份成謎又吃白食的男子當然是萬分警戒,就連藝高人膽大的顧清弦都時不時帶著打量的目光到廚房瞎晃一通探聽虛實,廚下打雜工的小莫和阿進更是在柳千帆耳邊一直吹風,要她趕緊把這個詭異男子送官算了,只有三位廚娘對這男子的工作表現讚賞有加。
安安靜靜洗了三天碗清償飯錢之後,男子對柳千帆表示願意留在客棧工作,不要工錢,只求一宿兩餐,眾人紛紛訝於這男子的厚臉皮時,不想柳千帆又是一口答應下來。
除了三位廚娘之外,眾人皆是嘩然,也是在這一天男子自介,大夥兒才知道他名叫百里扶桑。
這個名字當然又牽動在場眾人的神經——這人莫不是和扶桑浪人有什麼關係?
柳千帆卻只是淡定看著百里扶桑的眼睛,然後悠然笑道:「如果真是扶桑浪人怎可能頂著這個名字在揚州城晃盪?我決定雇用你,一宿兩餐,工錢照算,你就在廚房幫著打雜吧,不過你的名字的確太惹眼了,以後只叫你阿桑吧。」
「多謝柳老闆。」
百里扶桑就這麼在富春客棧待下來,不只眾人不解,連李紅杏都私下悄悄找她咬過耳朵。
「千帆妳這是做甚,何必收容這個人呢?」
「我想不用太擔心,」柳千帆只是笑著啜了口茶:「阿桑不會是壞人。」
「妳何以見得?」
「他的眼睛很乾淨。」
所有人都必須承認百里扶桑的確有一雙清澈乾淨的眼睛,他的眼裡通常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卻很深邃安靜,如夜空如幽潭如深谷如星月,相由心生,目為神牖,柳千帆認為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不可能是壞人。
李紅杏忍不住駁她:「只憑眼睛就論斷一個人是好人這也未免太兒戲了。」
柳千帆揚眉:「只靠名字就認定一個人是倭賊才奇怪吧?紅杏妳別擔心,我已經要老顧多替我留意著,阿桑如果真有什麼古怪他也能先發制人才對。」
不料第一個對百里扶桑另眼相待的就是顧清弦。
百里扶桑兩柄短刃向不離身,哪怕在廚下洗碗、燒火、切菜,也都別在腰間。那日就是百里扶桑幫著張三娘在廚下切藕片,那快刀之純熟精湛,藕片如雪片一般從刀下飛出,其薄如紙片片不破,顧清弦經過廚房一眼瞥見就對他的刀法驚為天人,忍不住和他聊起來,待百里扶桑切完藕片之後兩人乾脆到井邊去切磋一番。
顧清弦發現百里扶桑的刀法淩厲迅猛,動作紮實,似乎無招可尋,卻又極具威力,顯然是長年苦練之下才可能達成的境界。再一細問,原來百里扶桑在父親教導下四歲就開始練刀,顧清弦立刻把這一發現告訴柳千帆,還建議乾脆讓百里扶桑一起在店頭幫著做護衛的工作。
百里扶桑婉拒了,只道自己比較喜歡待在後廚打雜,不過如果顧清弦有事外出,店頭要人相幫,他也可以略盡棉力。
這事就這麼過去了,顧清弦時不時就和百里扶桑切磋較量,百里扶桑繼續在後廚安靜做著打雜幫忙的工作,他很勤力,店伙們也和百里扶桑繼續保持不冷不熱的關係。
直到三個月後,有一日顧清弦恰好陪著柳千帆出門收帳,店裡來了幫街痞想要鬧事訛詐,滿堂食客嚇得四散,跑堂的錢三和王大年則被打得鼻青臉腫,在那幫街痞找向李紅杏意圖輕薄的時候,百里扶桑恰由後廚走來,二話不話就將那五個鬧事的無賴全扔到東關街上,其中一個落地時還壓壞了對門如意錢舖的地招。
這一戰立刻名動東關街,左鄰右舍爭相來看一氣打跑五個無賴的狠角色,門口擠得水洩不通,百里扶桑只是躲在廚下繼續切著蘿蔔絲,好像這事和他無關似的。
錢三和王大年一邊和鄰居們打著哈哈一邊把這事幫著混過去了,兩人心下都對百里扶桑又是佩服又是感謝,在那之後,又能幫忙做事又能打退外敵的百里扶桑在店裡成了大夥信靠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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