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火槍手鳥銃冒出火花白煙時桑鐵心已經知道徐無咎動了什麼手腳,不過光憑這樣的雕蟲小技還不足以困住他們,桑鐵心恨得咬牙暗暗發誓,一旦攻下揚州,和毛海峰之間的帳絕對沒完!
弟兄們之中已有人被鳥銃炸傷手指閃花眼睛,但沒人吭一聲,眾海寇都是果斷拋下火槍拔出腰間倭刀,接著待桑鐵心一聲號令眾人便往富春客棧簷下奔去。
桑鐵心冷冷一笑,上次來時他就注意到整間客棧都是磚造,一旦拿下此處做為據點便進可攻退可守,客棧裡的店伙包含柳千帆在內都可以成為人質。
「先打下富春客棧,」桑鐵心獰笑道:「等待時機幫城外弟兄打開城門就大功告成了。」
馬貴、吳江、葉達三人意氣風發:「我先上!」
接著便各自提起長刀一馬當先搶在前頭,一看富春大門被堵得嚴嚴實實一時難以突破,兩扇面街大窗卻是開著的,三人仗著自己藝高人膽大,一蹬腳就往窗戶跳進去,趙義待要出聲喝止已來不及,馬貴等三人才一落地當即慘呼:「別過來!有鐵蒺藜……」
三人一語未完已沒了聲音,想是被客棧裡的人打昏了。
杜麟看向身旁的方寧、方仲兩兄弟:「你們倆想想辦法。」
兩兄弟倒是腦子動得快,指揮著一旁的江誠、鄭廣、薛十三把隔鄰草料行地上堆著的幾麻袋草料扛過來就往窗裡扔。
「踩著進去就不怕鐵蒺藜了,」方寧對著江誠三人道:「你們三人先進去,如果能搶下這裡算你們頭功!」
江誠三人果然翻入窗內,一時沒有動靜,正當其他人想要跟進時又自窗內傳來三人慘叫聲。
「別過來!好燙!」
「我的眼睛!」
「有人潑滾水!」
接著屋內傳來碰撞聲驚呼聲和鐵器落地的巨大撞擊聲,然後又沒了聲息,眾人知道三人必是用盡最後力氣推倒了沸水鍋,卻不知三人狀況如何。
趙義凝眉:「老大,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不如還是出去,只要躲過箭雨搶到城下殺了守城那些人,打開城門迎入門外弟兄一樣可以佔領揚州。」
「不,」桑鐵心神色猙獰:「裡面現在已經沒了鐵蒺藜和滾水,我們三十多人一起衝進客棧砍殺一頓,裡頭的人是招架不住的,打下富春客棧再攻城門!」
背後卻又傳來幾聲慘呼,桑鐵心等人拔刀回頭,只看到站在最後的幾位弟兄已經被砍倒塵埃,地上像是下了一場血雨。
「打下富春?」一個高大黝黑、輪廓分明的男人踏著滿地血腥泥濘朝他們走來:「我不會讓你們這麼做的。」
桑鐵心看著眼前的男人……沉重的壓迫感、熟悉的殺氣……再看向男人手中長逾五尺的倭刀,他完全想起來了!
桑鐵心看向趙義,發現趙義也是神色凝重,握緊了手中刀。
「百里扶桑?你怎會在這裡?」桑鐵心失笑:「幾年不見,我以為你已經死了。」
「我在這裡是因為我現在是富春客棧的跑堂。」百里扶桑沉聲道:「前陣子我們老闆娘受桑老大照顧了,我今日是特來答謝你的。」
富春的跑堂……老闆娘……閻金……
桑鐵心思前想後,把許多事都在腦中串到了一處,恍然大悟:「我一直覺得這次揚州攻防戰閻金背後有個從沒露過面的人物在幫他,原來就是你?」
「是我,不過當然不只是我。」百里扶桑道:「揚州百姓早就受夠了連年寇亂,知道海寇攻來大家都想守衛揚州,所以全揚州城的人都是閻金的後盾。」
「那又如何?」桑鐵心嗤笑:「城外我有兩千弟兄,隨時可以打進來殺垮整個揚州,只要先滅了你再打開城門,這事就成了。」
「你做不到,我會阻止你。」
「我這裡有三十幾個兄弟,」桑鐵心冷道:「你只有一個人。」
「其實連你在內這裡只剩下二十六個人,」百里扶桑淡淡道:「我卻不是一個人。」
桑鐵心失笑:「你還有誰?」
「老顧!」百里扶桑扯開喉嚨朝著富春喊了一嗓子:「別躲懶了,快出來幫忙!」
「來了來了,」顧清弦翻出窗外,臉上還掛著散漫的笑容:「你可真會使喚人,愈來愈有老闆架子啊。」
桑鐵心認出了顧清弦,嗤之以鼻:「光憑你們倆就想打倒我們二十六個人?」
「我也不知道成不成……」顧清弦還是笑得懶洋洋,眼中卻閃過一絲精光:「試試看吧?」
最靠近顧清弦的一個海寇突然發難,舉刀就往他身上招呼,顧清弦迅速避開,順手一劍就把那人的右腿刺穿,那人倒在地上殺豬似地慘叫。
「嘖,不講武德偷襲我啊?」顧清弦嘖嘖兩聲拔出長劍,那人直接暈死過去:「這下你們只剩二十五個人了,還是省著點用吧。」
方寧、方仲兩兄弟看出顧清弦不是好吃的果子,於是對身邊幾個弟兄使使眼色,一聲怒吼,五個人拔刀同時朝著百里扶桑撲過去。
百里扶桑一個旋身揮刀,電光石火之間五個人已全數倒下,他們還沒靠近百里扶桑,就已經被那把五尺長的倭刀劃破肚腹,只能捧著滾落的臟器倒臥塵埃。
顧清弦一臉將嘔的表情:「桑兄,殺便殺了,你就不能弄得乾淨點?」
「我儘量吧。」百里扶桑還是面無表情:「只剩二十個人,桑老大,你們還上麼?」
「你還是這麼厲害啊,不愧是當年黑虎軍裡的殺神,不過我也未必便輸給你。」桑鐵心陰沉著臉,長刀一抖:「這就來吧。」
話聲未完顧清弦只看到桑鐵心和百里扶桑目光如電雙手握刀同時朝著對方奔去,不過一眨眼間已變招無數,斬、劈、砍、刺,動作都是迅如鬼魅,兩把倭刀在空中來回碰撞,其聲錚然,兩人刀勢凶猛招招攻敵要害,不管進擊、跳躍、招架、迴旋都是奇詐詭秘,令人嘆為觀止。
顧清弦和其他海寇一旁觀戰看得目瞪口呆,趙義卻冷不防由百里扶桑看不到的死角戳刀子,總算百里扶桑聽到細微風聲驚險躲過,但衣服已被劃破一道裂口,露出背後皮膚。
趙義眼看偷襲無果也不加掩藏了,大搖大擺加入戰局,和桑鐵心併肩直取百里扶桑。
顧清弦看得火大怒道:「又一個不講武德的,兀那矮子,兩個打一個算什麼英雄好漢!」
被叫矮子趙義只是冷哼,攻向百里扶桑的手下功夫半點沒耽擱:「老子是海寇,講什麼武德充什麼好漢?誰像你那麼傻!」
「好哇,那就大家都別守江湖規矩啊!」顧清弦惡狠狠瞪向一旁看戲的其他海寇:「我現在就一個人欺負了你們全部!一個都別給我跑!」
其他海寇覺得顧清弦腦子有病,但又看出這人劍術高明,當下不敢輕敵,十幾人一起圍將上來。
顧清弦先砍倒兩人,眼看對方人多勢眾,虛晃兩招騰出地步便又竄回窗內,幾個海寇跟著跳窗進客棧,卻又傳來幾聲慘呼,全被埋伏在窗下的王大年、錢三、周淮、孫五等人以短倭刀和柴刀偷襲,紛紛受傷倒地,然後被一旁的小莫、阿進、張三娘等人打暈綑起。
如是來回折騰反覆跳窗兩回,居然又撂倒了四、五個海寇,其他十幾個海寇恨極,對著窗內的顧清弦不住辱罵。
「沒臉皮的潑猴!只管跳進跳出做甚?敢不敢同你爺爺我就在這兒大戰三百回合?」
「就是,不要臉的傢伙,不是說要一個人單挑我們全部,現在找人偷襲算什麼英雄好漢?快給老爺滾出來!」
「這叫兵不厭詐,」顧清弦卻悠然道:「我一早就說了大家都別守江湖規矩,誰跟你們一個人單挑,真當我傻麼?我們老闆娘早就教過我們,能用的幫手就別浪費,你們要是不服氣只管衝進來打我呀!」
海寇們怕中了埋伏,卻也不敢冒進,只能在外頭不住罵娘,顧清弦還是笑嘻嘻的:「沒人敢進來是麼?那只好我出去啦!」
一語未完,自富春窗內灑出一大片漁網,海寇們有人機警跳開,但也有人被罩個正著狼狽不已,顧清弦覷準了被罩住的海寇們衝出去又是一頓好殺,轉眼又撂倒五人,他朝著窗內笑道:「大年哥灑的好漁網啊!」
王大年也笑喊:「千帆買的漁網真不錯,想不到派上這個用場!」
顧清弦看看酣戰中的百里扶桑以一敵二也並未落了下風,再看看眼前殘存的海寇只剩了八人,他喟嘆不已。
「嘖嘖嘖……都是我不好,你們剩八個人了啊,你們頭子看來也是遲早會死在阿桑手下的,要不你們棄刀投降吧,說不定還能保住小命。」
顧清弦眼中的同情令海寇們火大起來。
這瞧不起人的口氣是怎麼回事?誰會因此被說動投降啊!
為首的杜麟怒火中燒:「做你的春秋大夢!我們八個人現在就把你碎屍萬段!」
卻在這時四面八方擁上來許多人,那是東關大街上富春客棧周邊的街坊鄰里,個個手持柴刀板凳鐵鏟大棒槌,殺意騰騰怒氣沖沖。
「兀那海寇!不就是仗著手上倭刀厲害麼,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咱揚州人可也不是好欺負的,我倒要看看是誰把誰碎屍萬段!」
「就是,小顧你不用擔心,街坊們保著你保著富春!」
八個海寇把顧清弦團團圍住,街坊鄰里們又把這八個海寇團團圍住,很快就把富春門前這塊地步擠得水洩不通,柳千帆、李紅杏、王大年等人也都從富春的大窗裡鑽出,圍上前來。
「交出倭刀快點投降,那就照小顧說的饒你們一命!」羊巷口賣肉的張屠戶大聲喝斥:「否則我們一人當頭給你們一下子,管叫你們八個死在當場!」
沒有人能想到八個海寇棄械投降的速度竟然這麼快,也是,畢竟被兩百多人團團圍住的壓力並不是人人都經歷過。
當八個海寇繳下刀械,被王大年、張屠戶等人綑倒在地時,桑鐵心、趙義還在與百里扶桑激戰,百里扶桑刀術奇詭精湛,幾次直取桑鐵心要害,都被趙義以捨身打法救下,桑鐵心多次想鑽到百里扶桑跟前,卻都被他五尺長的倭刀逼退,聽得身旁其他弟兄死的死傷的傷,陸續繳械投降,桑鐵心和趙義愈來愈沉不住氣,百里扶桑覷得破綻手腕一翻長刀一劃,竟將趙義提刀的右手齊腕切斷。
「阿義!」桑鐵心大吼一聲,一刀又砍向百里扶桑。
趙義跪倒在地面色慘白,斗大的汗珠自額上不斷滑落,大聲嘶吼:「老大快走!」
桑鐵心對著百里扶桑一刀劈空,自知已無力挽救,於是揮舞倭刀擋住城牆上急射而來的亂箭,拔腿便飛速往城門邊跑。
眾人倒是被他的舉動驚呆了——就算要逃怎會往城門方向逃,那豈不是自投羅網?
只有柳千帆、百里扶桑對著城門處大吼:「攔住他,他還想去開城門!」
城門下守著的民兵官兵一見桑鐵心猶如惡鬼般殺來,立刻迎上前去,桑鐵心身上中了幾刀,卻愈見凶殘狠戾,他掄起倭刀一口氣砍翻了七、八人。
城門已近在眼前,只要再殺上三十個……不,或許二十個,城門下一淨空,打開城門就能讓城外弟兄全力搶攻揚州,城內的弟兄或死或傷或被擒,阿義也已經廢了……但就算只剩自己一個人也要做到!
打開城門!
桑鐵心披頭散髮滿身血污,背上插了兩把刀,血流如注,卻仍拼命砍向迎面而來攻擊的民兵官兵,愈來愈接近了……他目光如獸神色猙獰,但無關淫慾、殺戮、仇恨或貪念……那些都已經不再重要,此刻他腦中最堅定的意念只有打開那道城門,那才是帶領所有弟兄更上層樓、揚眉吐氣的關鍵,也是他攻打揚州的初心!
卻隨著「嗖」一聲響,桑鐵心眼前一黑,他什麼也看不見了。
人人敬畏的權勢、意氣風發的未來、海上皇帝的願景……
什麼也看不見了。
在場所有人都看見桑鐵心左眼上插著一隻黑翎羽箭就這麼直挺挺仰倒在城牆邊,牆頭上郜通持弓的手勢還穩穩定在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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