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正三刻,富春客棧,客似雲來,起坐喧嘩。
李紅杏低頭在櫃檯專心撥弄算盤,無視著身旁顧清弦如麻雀一般嘲哳的說話聲。
突然間覺得整個客棧吵雜的聲音瞬間安靜了不少,李紅杏一抬頭就看到十天前那個眼神銳利的黑衣客又站在門前。
已經由柳千帆口中得知這人叫徐無咎,李紅杏於是上前客氣招呼:「徐公子來了?用早茶麼?我立刻給公子安排。」
「我是來找人的。」徐無咎打量了李紅杏一眼,對這個口齒伶俐嬌俏可人的掌櫃倒也頗有好感,於是笑問:「你們老闆娘和阿桑呢?」
徐無咎不笑的時候眼神銳利如刀,一笑起來又莫名爽朗。
顧清弦一看徐無咎打量李紅杏的眼神就來氣,也不客氣地揚眉插口道:「他們倆出門收帳去了,徐公子要不晚點再來?」
李紅杏瞪了顧清弦一眼,連忙笑著打圓場:「徐公子別聽老顧渾說,哪能讓公子白跑一趟?我們老闆娘早已吩咐過,如果徐公子光臨時她不在,便先開樓上頭房請公子稍坐片刻,她很快就回來的。」
一面又拉拉身旁的顧清弦:「你快幫著招呼徐公子到冬字房去坐坐,我等會找人送點心上去。」
顧清弦哼哼:「不去!」
「那我來招呼徐公子,你等會幫忙送點心。」
顧清弦聞言心裡堵得慌,臉色更難看:「不行!妳不准招呼他!」
現在是耍脾氣的時候麼?李紅杏火大了,正要開口罵人,徐無咎已冷冷看向顧清弦腰間長劍。
「仁兄高姓大名?」
「顧清弦。」
「顧兄這把劍很不錯,」徐無咎口中讚著,目光卻移向顧清弦臉上緩緩搖頭:「只是可惜了配在顧兄身上。」
這極盡挑釁的態度擺明是火上澆油,李紅杏頭更大了,老顧很幼稚她知道,但她做夢都沒想到看起來這麼沉穩、冷漠、精悍的徐無咎骨子裡原來也是一個幼稚鬼!
果然就看到顧清弦一臉「老子今天就和你槓上了」的表情。
「徐兄的遺言還真有意思,」顧清弦嘴角揚起一個冷笑,而後臉色一沉:「跟我出去!你很快就會親身見証到這把劍的威力。」
完了,李紅杏看著顧清弦的表情就知道他現在已經聽不進人話,真在這兒打起來還得了!
李紅杏絕望地看向徐無咎,近乎哀求:「徐公子,你大人大量別和老顧一般見識,他有病的,我替他向你賠不是,我現在就領公子到冬字房小坐一會,茶點稍後送上可好?」
「顧兄雖然病入膏肓,話倒是說得在情在理,」徐無咎冷道:「我和他應該到外頭去較量,否則到時顧兄血濺當場,柳老闆以後還怎麼做生意。」
顧清弦氣極反笑:「來啊,這就和我到街上去,一會看誰血濺當場!」
李紅杏根本無力阻止,這兩人已經走上東關大街面對面擺好架式,各自刀劍一抖,殺氣逼人,如果是在深山野嶺、曠野大漠之上,那還真有頂尖高手生死對決的氣勢。
可惜這裡是東關大街。
兩人周邊人來人往,賣糖葫蘆的、拉大車的、唱蓮花落乞討的、小孩兒嘻嘻哈哈抓蝴蝶追小狗的……雖然也有許多行人察覺這兩人氣氛不對主動讓開了地步,但那些人也不過就是在距離稍遠處磕瓜子圍觀議論,硬生生把高手對決的現場整成了街頭耍把式賣藝的看台。
李紅杏臉都綠了,顧清弦和徐無咎卻是較真得很。
顧清弦目光森然率先出手,劍光一閃如靈蛇吐信直刺徐無咎面門,徐無咎迅速橫刀格擋,握刀的臂上筋脈凸起,舉重若輕,左劈右刺,也毫不留情反擊回去,兩人一來一往鬥得火熱,卻是誰也沒落了下風,周遭圍觀的群眾漸漸多了起來,連店中吃茶點的食客也湊到窗邊觀看,大夥兒看不懂門道,但看到熱鬧處都忍不住大聲喝采。
李紅杏簡直無語問蒼天,這是什麼街頭賣藝的歡快氣氛?就差旁邊敲鑼吆喝著討賞錢的了。
顧清弦和徐無咎招式連綿,不停往對方身上招呼,一個靈動多變,一個狠辣雄渾,偏又都是身手過人,面對對方的攻擊總能在危急處化險為夷再變招回攻,兩人愈鬥愈快,縱高伏低,左閃右避,心下都不免為對方的功底暗暗驚嘆。
如此來回近百招,電光石火間一個青色身影閃入纏鬥的兩人之中,接著兩道黑影凌空一劃,一雙短刃架開了酣戰中的一刀一劍。
周圍群眾又是一陣大聲喝采,顧清弦和徐無咎同時臉色一變,向後退了開去。
「快快停手,」一旁柳千帆連忙趕上前,詫異問道:「老顧這是做甚?你們為什麼在店門口打起來?」
李紅杏見柳千帆和百里扶桑回來,簡直比看到菩薩顯聖還高興,喜極而泣:「千帆你們可回來了,老顧和徐公子一言不合就鬥起來,我拿他倆一點辦法都沒有,嗚……」
「紅杏別怕啊……」柳千帆摟著李紅杏不住安撫,又嗔著顧清弦:「老顧你都多大年紀了還這麼不懂事,看把紅杏嚇得!」
顧清弦這才看到李紅杏眼眶都紅了,心疼不已,沒再多說話,只恨恨瞪視徐無咎。
百里扶桑格開兩把刀劍後皺眉道:「顧兄、徐兄,你們在這兒相鬥實在太欠考慮,且不說萬一傷人傷己,真要驚動衙裡的捕快豈不是憑添紛擾?徐兄尤其該三思而行才對。」
徐無咎一凜,也知道是自己太意氣用事,又看向一旁臉色猶自不忿的顧清弦,倒也佩服對方武藝,便走向顧清弦拱手道:「顧兄武功了得,徐某真心佩服,方才言語得罪處,敝人在此給顧兄賠個不是,還望顧兄勿怪。」
顧清弦還臭著臉,一瞥向旁邊望見紅杏抽抽搭搭的樣子,自己又心疼起來,也不想再和徐無咎糾纏,便也一拱手冷道:「我也給徐兄賠個禮吧,橫豎沒人受傷,方才只當切磋便是。」
在他倆相互拱手時,旁邊一個拖著鼻涕的小鬼頭突然拍手笑道:「兩位叔叔好厲害呀!」
跟著就把手上抓著的一枚銅錢朝向兩人扔去。
周邊人倒像受了這小鬼頭鼓舞似的,也一邊喝采一邊對著他倆扔起銅錢,一時間只聽到滿地的錢響——得,真把他倆當成賣藝的了!
都別提這時顧清弦和徐無咎的表情有多精彩,一場認真的決鬥當下成了哭笑不得的鬧劇,和周圍的歡聲雷動成對比,兩人臉色愈來愈難看,總算開始有人發現情況有點不對,一個個互使眼色,悄摸摸各自四散,始作俑者的小鬼頭也被他父母趕忙抱走,柳千帆護著李紅杏,一邊遞眼色給百里扶桑讓他帶著顧清弦和徐無咎快些進富春去,滿地銅錢則便宜了一旁唱蓮花落乞討的老乞兒。
五人進了店裡,紅杏還是止不住哽咽,柳千帆叫來跑堂的王大年先進櫃頭幫著收帳,又要顧清弦帶著李紅杏往後頭陋房去歇一會,再吩咐周淮一會送些茶點到冬字房去,交待清楚,柳千帆便領著百里扶桑和徐無咎一起上樓。
陋房裡,李紅杏還坐在桌邊抽抽噎噎哭個不住,看得顧清弦要心疼死,忙忙地給她倒了杯水。
「杏兒不哭了,這麼哭要哭出毛病的,」顧清弦軟語輕聲哄著她:「來喝點水吧。」
李紅杏接過水,顧清弦怕她嗆著還一邊給她拍背,見她好好喝完一杯水才放心些。
李紅杏哭得兩眼紅腫,說起話來都一吸一頓的:「你方才那樣是作甚?千帆明明說帶他上冬字房就完了,你為什麼要招惹徐無咎?」
顧清弦說起來還是氣:「誰讓他看著妳笑!」
這算什麼話?
李紅杏恨得擰他胳膊:「他不看著我笑莫不成看著我哭麼?我和他也就是好好說話,你跟這吃什麼醋?」
顧清弦也知道自己理虧,只是當下真忍不住,現在被擰這一把倒是甘之如飴——總是比李紅杏氣到不理他來得強。
又嘆道:「妳是連海寇都不怕的人,我不知道妳會怕得哭,早知道妳這麼害怕我就不和那徐無咎一番見識了。」
李紅杏氣得咬牙又擰他一下:「你也知道我連海寇都不怕,我怕什麼?我還不是怕你被他傷著!」
聽到紅杏這話顧清弦喜出望外,本來為了什麼氣徐無咎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臉上也帶出笑容:「杏兒,原來你這麼關心我?」
李紅杏看著他沾沾自喜的德性,一時間眼角眉梢又愛又恨,又紅了眼眶:「你就會招我哭,一點都不知道愛惜自己……」
顧清弦連忙擁她入懷好聲好氣地安撫著,又指天誓日道:「是我不好,杏兒,這次都是我衝動惹事,以後再不會了,往後我一定乖乖的。」
李紅杏偎著他一會,又擔心地抬眼看他,軟軟問道:「你真沒傷著吧?」
顧清弦更得意了,咧嘴一笑:「我好得很,不信我這就上去再和那徐無咎大戰三百回合,這次我一定打到他趴下!」
氣得李紅杏一把推他下地:「我先把你打趴下!我看你根本不知反省!」
「別這樣,杏兒我錯了……」
陋房裡,這對歡喜冤家的吵嚷喧騰持續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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