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時正三刻,富春門口人來人往,百里扶桑一身俐落裝束,在門前和柳千帆殷殷叮囑話別後,逕自往剪刀巷口而去。
在剪刀巷口的吳記針線坊前,郜通領著小僕昌華在舖子旁的大樹下等著。
「郜二爺到了?翠柳園裡可有人出入?」
「目前沒人出入,官兵們已經喬裝成走街商販埋伏在這一帶,由槐樹下涼水攤那邊的程指揮帶隊。」郜通把一個小小事物塞到他手上低聲道:「這是閻金要我交給你的雷火彈,威力不大但炸起來聲音很響,你接到孩兒之後只要把這東西往地上一丟,官兵們就會衝進翠柳園裡抓人。」
沒有人出入?百里扶桑隱隱覺得有些古怪,但時間有限已不容他多想,如今要做的就是依原定計畫救出冬哥兒。
「明白了,我這就行動。」百里扶桑合計著:「閻爺和陳二倌現在已經在碼頭邊等著,待我們這兒順利救出孩子抓住海寇,那頭藥船也該差不多靠岸了,只等扣住船上那六個人三口箱,一切就大功告成。」
「桑兄萬事小心,我們等你消息。」
百里扶桑微微點頭靜靜步入剪刀巷,他縱身躍上巷口第一家屋簷上悄悄潛身伏低靠近翠柳園的屋瓦處。
剪刀巷這一帶都是住家少有商舖,在這近午時分許多人都在屋裡準備吃茶點,庭間看不到什麼人走動,翠柳園也是。
百里扶桑心下還是有些異樣的感覺,不過他很清楚如今的當務之急是什麼,於是認準了那日東廂的那間房——今天房門口照舊有兩個把門的,除此之外中庭沒有其他人。
這也許就是最好的時機了……百里扶桑伏著身子秉住呼吸,手腳貼著屋瓦一點一點地朝著那間房緩緩移動,很慢,很慢。
在貼近最恰當的位置之後,他屏氣凝神等待著。
近午春睏,兩個把門的一個半瞇起眼,一個大大打了個哈欠。
就是現在!
百里扶桑自屋頂上迅速一躍而下,兩道刀光一閃,把門的兩人已被砍翻,重重倒在血泊之中,門內同時傳來小孩兒的尖叫聲,百里扶桑一腳踹開房門就看見一個小小孩兒目瞪口呆站在房中一張大桌上,手上還抓著陳二倌托趙義送來的竹馬。
「什麼人?」
「出去看看!」
三邊屋內開始傳來刀劍碰撞聲和叫嚷騷動,百里扶桑立刻把雷火彈用力往地上一砸,而後衝入東廂房中反鎖房門把孩子從桌上抱下藏在身後。
「冬哥兒是嗎?」他安撫著孩子:「不用怕,我是你爹找來救你的,一會兒外頭會很吵,你跟在我身邊,等那些惡人被兵老爺們抓走之後,你就可以回家見娘親了。」
外頭此時已是叫嚷聲大作,遠遠傳來猛烈的撞門聲,顯是埋伏的官兵在準備殺進翠柳園。
東廂房外傳來吆喝聲,東廂房門也開始被大力撞擊。
一聽百里扶桑那麼說,冬哥兒兩眼含著一泡淚,帶著軟軟的哭音:「娘親……嗚……想娘親……」
「冬哥兒乖乖的不可以哭,娘親喜歡乖孩子對麼?不哭叔叔才可以帶你去找娘親的。你快先躲到床上去拿被子把自己蓋好!」
冬哥兒果然撒開小腿跑向床上蓋被,百里扶桑把房中那張大桌推向門前頂著,擋得一時是一時。
撐不了多久東廂房門被打破,一馬當先衝進來的是兩個橫眉豎目提著大刀的男子,可惜空有勇力全無武藝和架勢,他倆踩著門口大桌想跳進屋來,被百里扶桑一揮刀就砍倒在桌上血濺當場,桌下還有一人才剛鑽進屋裡,也立刻被他一腳飛起踢斷下巴躺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外頭準備衝進來的海寇愈來愈多,刀劍碰撞聲也愈來響,海寇們口中不住罵娘一邊拼命想闖進東廂,但靠著這張大桌幫忙百里扶桑硬是又撂倒了七八個人,且喜後方官兵斥喝聲愈來愈響,壓過了海寇們的叫罵聲,後來再沒有海寇衝殺進來了,門外刀兵碰撞之聲也漸漸平息下來。
「桑兄是我,翠柳園的海寇已經全數被抓。」門外傳來郜通話聲:「孩子還好麼?」
「孩子很好,」百里扶桑心頭的不安總算略略平息下來:「這次行動成功了。」
他走近床邊掀開被子抱起冬哥兒,門外官兵幫著把門口大桌和傷亡海寇搬走,郜通一進屋內看到孩子就笑了。
「是冬哥兒啊,好久沒見了,這幾日你一個人在這兒怕不怕?」
「不怕,就是想娘親。」冬哥兒本來緊緊抓著百里扶桑,一看到認識的人又轉要郜通抱著:「郜二叔帶冬哥兒回家找娘親。」
郜通笑著接手抱住冬哥兒,又對他擠擠眼:「這位是桑叔叔,他武功很高,這才能從這些壞人手上救下冬哥兒;冬哥兒謝過桑叔叔沒有?」
「謝謝桑叔叔,」冬哥兒看著百里扶桑,從懷裡掏出一顆糖,天真道:「這個是我最喜歡的糖果,送給桑叔叔。」
百里扶桑看著孩子純真的眼睛,心中頗覺溫暖,柔聲道:「謝謝冬哥兒,現在冬哥兒可以回家找娘親了。」
「郜二叔現在就帶你回家。」郜通捏了捏小傢伙軟軟的臉頰又對百里扶桑道:「我先帶冬哥兒回芍藥巷找陳二娘子,這兒的事交給程指揮他們來處置,桑兄可以到東關碼頭處和閻爺及陳二倌會合,藥船很快就會靠岸。」
「也好,我立刻就去。」百里扶桑卻又沉吟了一會:「卻不知在翠柳園中被抓住的海寇有多少人?」
郜二道:「約莫三十個人吧……詳細得問問程指揮才知道。」
不安的感覺還是揮之不去,百里扶桑道:「我想先看看。」
於是郜通抱住冬哥兒引著百里扶桑去前庭見了程功——他正指引著一群官兵押解就縛的海寇,還有另一群人在清點傷亡的海寇人數。
郜通上前引見:「程指揮,這位桑兄便是這次孤身闖入翠柳園救出孩兒的大功臣;桑兄,這位是程功程指揮,官兵們此次行動都由他領導。」
兩人互相一禮。程功恭敬道:「桑兄藝高人膽大,我很佩服。」
百里扶桑也客套一番:「多虧了程指揮領導得當,才能順利剿寇;在下想請教這次翠柳園中傷亡被俘的海寇有多少人?」
程功道:「目前被俘的海寇共二十八人,都在這兒,桑兄可以過來看看。」
百里扶桑逐個看去,這些人是桑鐵心的手下,他其實並不認識,只看到了那彩衣街上賣糖葫蘆的小販也在其間,輪番看過二十八人後他的心頭愈來愈沉重。
趙義和桑鐵心不在裡面。
郜通自然察覺到他神色有異:「桑兄這是怎麼了?」
「海寇並沒有被一網打盡,有人走脫了。」
百里扶桑走近海寇堆,一腳踢向那糖葫蘆小販的脛骨,力道方位無不精準,直把他踢得冷汗直流,扯著嗓子哀叫不止。
「別哭喪了,你叫什麼名字?」
賣糖葫蘆的怕惹怒百里扶桑再被他踢上一腳,只好憋著氣忍著疼道:「小人叫袁路……求大人饒、饒命……」
看來袁路是把他當成揚州軍營的官兵了,百里扶桑也就將錯就錯冷冷道:「落在我手上你最好老實點,我一會問你的話不許拖著藏著,都得爽爽快快告訴我,否則我一腳就能踢斷你一根骨頭,如果被我發現你敢騙我,老爺能有本事讓你全身骨頭都斷過一遍!」
他威脅人時面無表情,但眼中那股狠勁把郜通、程功都看得發毛,袁路身為被脅迫者更是面如死灰直打哆嗦。
「明、明白了……」袁路陪著笑臉,但笑得比哭還難看:「大人想問什麼小的一定知無不言。」
「翠柳園裡逃走的除了趙義還有誰?」
「我們在這裡本就只有三十個人,走了的除了趙義就是桑老大。」
「桑鐵心?」百里扶桑皺起眉頭。
「對……就是桑老大。」
「一早都不見有人出翠柳園的大門,趙義和桑鐵心是怎麼離開的?」
「西廂耳房裡有個暗道可以出園子。」
這裡居然有暗道!
郜通和程功都是臉色一變,程功立刻差了兩個人到西廂耳房去查看狀況。
郜通低聲問向百里扶桑:「看來你說的那兩個海寇就是從暗道逃走的,雖說是走脫了兩個人,但抓了二十八人,我想也不妨事的。」
「桑鐵心是這些人的頭子,趙義武功也不弱,這兩人走脫之後會去哪裡會做些什麼……我實在很擔心。」百里扶桑嘆息,又問向地上的袁路:「你們在城中還有其他據點?老實交代了!」
「這小的真的不知道!」袁路被他一吼嚇得只差沒以頭搶地,哀道:「小的平素只專管在彩衣街給首領傳遞消息,其他大事小的真不知道……」
「那你說說你們之中誰會知道?」
百里扶桑盯向被官兵們押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十餘人,那些人一被他盯上都是瑟瑟發抖。
袁路哭喪著臉指著地上的兩具死屍不住顫抖:「知道的還有丁老四和錢坤……可是他們都被、被大人你殺了……」
百里扶桑看向地上,那兩具屍體赫然是方才一馬當先搶進東廂房的那兩個凶神惡煞!
任誰都看得出百里扶桑此刻眼中的懊惱,郜通也只有勸慰:「桑兄別糾結,雖說走脫了兩人,但眼下當務之急該是東關碼頭邊扣押藥船的事,且也該先到碼頭邊向二倌報個平安,那兩個逃寇的事就等以後再說吧。」
程功也道:「桑兄弟不用擔心,我們已經接管翠柳園,現在就把這些海寇抓回衙裡交給捕盜通判,史朝賓是拷問的好手,其他據點的事興許能再問出些線索來。」
縮在地上的眾海寇聞言都是抖了一下,臉色更晦暗了。
百里扶桑想想兩人的話確有道理,便也道:「郜二爺和程指揮說得是,我現在就往東關碼頭去和閻爺會合,順道向二倌報平安,冬哥兒就交給郜二爺照料了。」
「放心,孩子交給我,你快到東關碼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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