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院裡,趙義磨著刀。
身為海寇他一向很重視刀具保養,尤其是這幾日。
這幾日陸續又由城外混入四十多名弟兄,徐無咎那三口箱子裡的鳥銃和倭刀一一分派給眾兄弟們,趙義還是慣於用自己隨身的這把。磨好刀,重新纏好握把上的護繩,月下揮刃,鋒利的倭刀散發出冷冽光芒。
一個腳步聲自他身後緩緩靠近。
「阿義,這時辰了還不睡?明天可是大日子啊。」桑鐵心拎著一壺酒懶洋洋走過來:「到時起晚了我們可不等你。」
「老大你自己還在喝酒又怎麼說?」趙義淡淡道:「今晚沒有小娘兒伴宿麼?」
「那些小娘兒們已經跟著我們好幾個月了,看著一個比一個膩,讓給其他弟兄們開心吧。」桑鐵心笑得意味深長:「明天我就能吃到真正美味的東西了。」
是指柳千帆麼?趙義看著自家老大勢在必得的笑臉,百感交集:「老大,等我們打下了揚州城……能不能不要對柳千帆動手?」
桑鐵心臉上的訝然一閃而逝。
「原來阿義你也看上她了是麼?」桑鐵心笑問:「要我讓給你?」
「老大別誤會,我對她沒有那個意思。」趙義立刻否認,又嘆道:「只是總覺得她很像我的小妹……老大,柳千帆太執拗了,若真的落到我們手上,她一定不肯活著。」
「到時肯不肯活著也不是她說了算,」桑鐵心冷道:「明天的揚州攻城戰我們城外有兩千弟兄直取東關城門,靠著徐無咎送來的兵器緇重,要突破東關城門贏面很大,加上先前混進城內的那些遊民已分佈妥當,專管在揚州巷弄裡放火燒屋,到時一定能引起很大騷亂,在官府疲於應付救災時我們五十幾人就在東關城門附近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只要賺開城門,兩千弟兄一口氣佔領東關街和彩衣街就等同把揚州過半的富豪商買都變成我們的人質,揚州城也就納入我們掌控之中了。」
「我們的計畫的確萬無一失,可是柳千帆她……」
桑鐵心不耐地打斷趙義:「你若真為她著想就更該幫我抓住她,你想想一旦城破,我們的兩千弟兄在城內到處流竄,她隨便碰上哪個結果都一定更慘,所以最好是能一開始就落到我手裡,只要看著她別讓她死,久了她終究會死心塌地跟著我的。」
「……老大說得有理,」趙義想想確是如此,也只有一嘆:「我會幫著老大的。」
桑鐵心看著趙義,也難得真情流露。
「這些年跟著我你也不容易啊,」桑鐵心自嘲一笑:「自徐老大死了之後咱們這些人到處飄浪,人不人鬼不鬼的,給官兵追捕、給其他海寇算計……若不是咱們還有些本事在身上早被人吞了。這次攻打揚州就是個好機會,一旦成事就能大振聲威,只要能得到更多海寇依附,我就是下一個海上皇帝!這才是這次攻打揚州最大的目的——我要讓所有跟隨我的弟兄都能和我一起揚眉吐氣。」
趙義看著桑鐵心,這個救了自己一命又始終信靠自己的男人,他意氣陡生:「明白了,誓死追隨老大。」
夜裡,燈下,雪影閣,窗外樹影搖曳,簾內幽香細細,靜謐的夜,靜謐的畫閣,卻有一種山雨欲來的不安。
百里扶桑和柳千帆還坐在廳中。
「過了子夜就是立夏,」柳千帆偎著他,握著他的手:「你說明天桑鐵心他們真的會攻城麼?」
「我不知道。」百里扶桑搖搖頭:「翠柳園被抄、東關碼頭箱子被扣……這都讓他們的計畫生變,所以有可能延期,但也不會拖太久。攻城戰打的不只是刀兵人馬,還有糧草補給,拖得愈久對桑鐵心愈是不利。」
「桑鐵心應該會想照原訂計畫進行才對,所以明天還是關鍵。」柳千帆笑了:「這也好,他愈沈不住氣,你和徐無咎的苦心安排愈不易被他發現。」
「我和徐無咎……妳看出來了?」百里扶桑頗為驚訝,低聲道:「我怕走漏聲息會打草驚蛇,所以連閻金和石知府我都沒全盤告訴。」
「我只是猜,」柳千帆看著百里扶桑的臉色更加篤定了自己猜測,又點點頭道:「你提過汪直和徐海兩派海寇之間的恩怨糾葛,所以毛海峰和桑鐵心之間不可能真誠合作。既然如此,徐無咎奉命到揚州支援桑鐵心攻城這事就顯得很不合理了。」
會從這個角度切入,百里扶桑就知道柳千帆必已洞查這次事件的全貌。
百里扶桑笑嘆:「毛首領若是知道揚州城裡有妳這麼個女諸葛,怕不是要三顧富春請妳去當他的參謀。」
「對手有兩千人,長於倭刀術的海寇對上官兵以一敵十也不在話下,桑鐵心一派又以殘虐好殺聞名,如果兩千人馬集中火力攻打東關城門揚州就危險了。」柳千帆道:「城內還有海寇和他們的同夥,那些混進城中的遊民乞兒也可能在海寇威逼利誘下協助他們殺人放火製造動亂,若裡應外合桑鐵心真的會拿下揚州城……可惜從接受徐無咎的武器緇重開始,他就已經掉進毛海峰的陷阱裡。」
百里扶桑還是忍不住問:「妳為什麼會想到……」
「一樣是猜的,我其實並不真的知道你們做了什麼,」柳千帆笑看著他的表情,眼中神采煥然,滿是信心:「不過看你現在的樣子我就知道我猜對了——不管怎麼說,桑鐵心沒有發現你們做的手腳,揚州又是官民一心,鴛鴦陣已練成,神居山採石場的大石也已運入城中,這一戰揚州必勝。」
這時聽得街上更夫巡更報時,已過子夜。
百里扶桑和柳千帆明白立夏已至,這走街串巷的報時聲便是正式揭開了此次揚州攻防戰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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