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翠柳園百里扶桑直奔東關大街,路上街痞遊民還是不少,但他也無心去多想,經過富春客棧時猶疑著是不是先回去和柳千帆報個平安,想想還是大事為重,於是逕自出了東門城樓直奔東關碼頭。
碼頭邊搬運貨物的苦力和各大商號的夥計到處穿梭,同知署吏員不時來回查看、核對各大商號船上的貨品與文書所載是否相符,也會抽檢貨物以免挾帶。
卸貨時的吆喝聲、掌櫃老闆們講數時的爭執聲、苦力身上的汗臭味、大板車拉貨時揚起的滿地灰塵……東關碼頭就是這樣一個人來人往嘈雜喧鬧的地方。
在大堆人頭中百里扶桑好不容易看到閻金和滿臉憂容的陳二倌,陳二倌一見到百里扶桑立刻走到他身邊拉住他衣袖。
陳二倌聲音有些發顫:「桑兄,我冬哥兒他……一切可好?」
「二倌放心,人已經順利救出,現在估計郜二爺已將冬哥兒交給二娘子了。」
陳二倌聞言激動得幾乎落淚:「一切多虧桑兄相助,這份恩德我一定報答!」
「二倌言重了,眼下倒是還有一件為難事……」
百里扶桑把桑鐵心和趙義走脫的消息告訴閻金和陳二倌。
「這兩人是此次行動的漏網之魚,又是海寇攻城的兩大骨幹,我很擔心他們後續會有其他動作。」
閻金也擰起眉頭:「照桑兄所說的確棘手,不過紅葉園這條線索還在,逮住的海寇中也或許能再逼問出一點消息,我們現在暫時還是以扣住藥船上那六個人三口箱為重,其他的慢慢計議了。」
「我也是這樣想,所以翠柳園的事一結束我就奔著碼頭來。」百里扶桑問:「目前事態如何?」
「一切都安排好了,知府事先和同知署打過招呼,已經讓幾個官兵喬裝成同知署吏員,一會兒假裝查驗貨物就扣住那六個人。為防有內應,碼頭邊的許多苦力也都是官兵假扮的,真有什麼變故我方人手絕對足夠。」
「紅葉園那邊呢?徐無咎不知道會不會出手。」
「我也讓高天河留意了,據他的人方才來回報,紅葉園那邊完全沒有動靜。」閻金道:「我和二倌不敢怠慢,一早就在碼頭邊等著,看起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尋常。」
「翠柳園的海寇已經就縛,只要城中沒有桑鐵心其他據點而徐無咎也沒有行動,單憑桑鐵心和趙義兩人也的確不可能阻止我們扣押箱子。」百里扶桑沉吟著:「那麼一切就等藥船靠岸了。」
等不過一刻鐘碼頭邊就開始喧囂起來,一艘大船緩緩駛來,運河兩岸的縴夫開始吆喝著岸邊眾人讓開地步,正是陳記生藥舖的藥船到了。
陳二倌定睛看向船上,眼神示意:「桑兄留神著,現在站在船尾那六個人不是我的夥計,他們想必就是瓜洲渡上岸的六個人。」
百里扶桑一眼望去就看到那六人,六人雙眼也不住在岸上逡尋著,神色緊張。
「桑鐵心的人果然沒法來接應了,」閻金呵呵一笑:「看看那六個人的臉色簡直像小孩找不著娘!」
看來扣押箱子的行動的確也是十拿九穩了,可是這心頭的不安又是怎麼一回事……百里扶桑心下突突地跳,然後他就看到東關城樓處急奔而來的一個熟悉身影,是孫五,伴隨著孫五臉上焦急敗壞的表情,百里扶桑心頭打了個焦雷。
「孫五這裡!」他大吼著迎了上前:「千帆怎麼了?」
孫五喘得不行,緊緊抓著百里扶桑的手臂咬牙道:「老闆娘被抓走了!」
百里扶桑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聽不到感覺不到了,心頭的焦雷一下子把他整個人都要劈得稀碎。
閻金和陳二倌也立刻迎上前來,一見百里扶桑的表情就嚇了一跳:「孫五這是怎麼……桑兄?」
「千帆出事了,我得先回富春,藥船的事就由閻爺和二倌處理。」百里扶桑神情前所未有的陰森狠戾:「我要去找千帆。」
「明白了,這兒交給我們,桑兄快回去吧。」閻金想想,交待孫五:「你看著桑兄,別讓他太衝動。」
孫五被百里扶桑的樣子嚇得胃裡翻絞,也只有硬著頭皮扯扯百里扶桑:「桑哥和我回去吧,路上我順便告訴你方才發生的事。」
兩人急行奔回城內,一路上孫五說著兩刻鐘前富春客棧的變故。
「老闆娘知道今早桑哥有大事要忙,她一直待在富春店頭幫著算帳跑堂。」
「老顧不在店頭麼?」
「顧哥也在,但方才實在太亂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
「過了飯點店頭人本來不多,方才卻突然一口氣闖進了五、六十個乞兒遊民,我們根本攔不住那些人。顧哥原本保著老闆娘和紅杏要退到二樓,誰知其中有個帶刀的武藝很好,顧哥和那人打了起來,店裡亂成一團,後來那人覷空兒跑了,其他鬧事的人也突然散光,顧哥沒追上去,只要我們看看可有什麼不對勁,大夥兒這時才發現老闆娘不見了。」
「你們真的仔細找過了麼?」百里扶桑心亂如麻:「千帆會不會躲在後廚、躲回飛瓊院……」
「都找過了,」孫五咬牙:「老闆娘就是不在店裡也不在家裡,顧哥急得又跑出門找人去,紅杏姐才叫我到碼頭邊把你叫回來,又讓周淮去報官,現在其他人都在店裡等你呢。」
說話間回到富春客棧,他一進門李紅杏就好似看到救命稻草:「阿桑你回來了,千帆她……」
「我知道,孫五告訴我了。」百里扶桑陰鬱地看著富春店頭滿地狼籍污穢的樣子,完全可以想見方才富春的狀況有多混亂。
王大年、錢三等人正在收拾滿地穢亂,三位廚娘和廚房幫工的小莫、阿進也都到前頭來幫著拾收,他們一見百里扶桑回來也都迎上前,憂心忡忡。
「桑哥你一定要快點救千帆姐回來。」
「阿桑我告訴你,千帆可不能有事,只要知道她在哪裡,哥哥們隨時跟你一起去救人!」
「阿桑你回來就好了,我們在後廚都嚇得要命,千帆怎麼會惹上這些凶神惡煞呢……」
「救人!一定要救人!」
眼見一群人七嘴八舌,李紅杏忙忙打斷眾人:「好了,這又何必你們多話?阿桑比你們還心急救千帆呢,大家別添亂,先各自幫手把店頭整理了,我來和阿桑講,如果真有用得上大家幫忙的地方再說就是。」
眾人當然也知道紅杏說得有理,這才散了,李紅杏看向百里扶桑。
「事情你都聽孫五說了,可摸得清頭緒麼?」李紅杏緩緩道:「我覺得這事一定和你今早在忙的事脫不了干係,千帆被抓只怕是海寇幹的,可是千帆這幾日都聽著你的話待在富春沒有亂跑,又為什麼會被海寇盯上?」
李紅杏很冷靜,這也讓百里扶桑跟著冷靜下來……對,冷靜,現在只有冷靜釐清事態,才有機會找到線索救人。
「千帆被抓的確該是海寇做的,」百里扶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更沉著一點:「我今早到剪刀巷協助突襲海寇時就一直覺得很奇怪,那幫海寇下午有貨要自東關碼頭到港,無論如何不該一個上午沒有動靜。後來知道是因為翠柳園有暗道他們可以不必由大門進出,我也就沒再多想……現在想來不只是我做了兩手準備,海寇們也是。」
「什麼意思?」
「海寇們必定想著兵分多路,一部分人去東關碼頭接應貨物,一部分人留在園子裡看管小孩兒,還有一部分人——我猜只有兩個人,就是桑鐵心和趙義,他倆到富春客棧來劫走千帆。」
「方才來亂的可不只兩個人,怎麼也有五、六十人。」
「那些我猜都不是海寇,而是海寇為了擾亂城防早早就安排下到處惹事的乞兒遊民。」百里扶桑咬牙道:「我自己早就提醒過千帆和閻金,攻城前故意找遊民在城中到處生亂本就是海寇慣用的技倆,可笑我自己竟忘了!昨日東關街上街痞遊民這麼多,我還以為是天河幫的手下,結果根本就是桑鐵心早早派來勘查據點的人馬!」
百里扶桑愈說愈是自恨自苦,抽起刀子狠力一劈,就把一張大桌劈成兩半。
大夥兒都嚇著了,紅杏只好勸慰:「別這樣,我知道你現在心裡煩,不過我們必得冷靜些才能想辦法救出千帆……你的意思是那個桑鐵心和趙義早早就計畫好要抓千帆?」
「沒錯,他們做了三方準備。桑鐵心和趙義從翠柳園的暗道走脫領著遊民鬧事抓走千帆,另一批人該去東關碼頭接貨,只留一批人看守孩兒。但我們早上的行動到得比他們早所以去東關碼頭的人來不及出發就被我們抓了,翠柳園的海寇除了桑鐵心和趙義之外已經全部就逮,東關碼頭海寇的貨物也一定可以順利扣押,就只差……」百里扶桑神色痛苦:「就只差這一步。」
「桑鐵心和趙義抓了千帆後還有沒有可能回翠柳園?」
「翠柳園現在已被官府接管,他們是回不去的,必定要逃出城外或在城中另找地方藏身才是。」
「我已經讓周淮去報官了,官府近來對於進出城的檢查也愈加嚴密,他們真想帶著千帆一起逃出城怕是沒那麼簡單,」李紅杏沉吟道:「最可能還是藏身在城中。」
「顧兄卻不知去哪兒找人?」
「他說他要去紅葉園,」李紅杏咬唇:「我和他也就只認識徐無咎這個海寇。」
百里扶桑聳然:「顧兄一個人去闖紅葉園?太危險了。」
「我也是這麼說,可是千帆被抓,老顧氣自己氣得不得了,只說如果救不回千帆他就把命捨在紅葉園,」李紅杏溼了眼眶:「我阻止不了老顧……」
百里扶桑這才知道紅杏看著冷靜自持,其實心中為顧清弦的安危必然也是多所煎熬,心中一酸,柔聲安慰道:「紅杏妳別擔心,我這就去紅葉園查探一番,一定幫妳把老顧安全帶回來……」
「我已經回來啦。」
百里扶桑和李紅杏一回頭就看到顧清弦大步自門外走來。
李紅杏當下顧不得其他,衝上前去一把抱住顧清弦,泫然道:「你總算回來了……」
喜得顧清弦也摟回去:「我要是知道一回來就有得抱,早就天天去探紅葉園了。」
李紅杏聞言紅著臉放開手,恨得在他肩上重重擰了一下:「瞎說什麼!找到千帆沒有?」
顧清弦臉上表情古怪起來,望向百里扶桑:「徐無咎的人馬真的窩藏在紅葉園麼?」
百里扶桑臉色一僵:「怎麼了?」
「我方才潛入紅葉園想打探消息,整個園子都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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