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初三刻百里扶桑才結束精武堂的教習返回飛瓊院,變裝之後,柳千帆和百里扶桑接著就往陳二倌宅子去,一見到陳二倌喜形於色的樣子兩人就知道必然有好消息。
「找出趙義他們的藏身處了,」陳二倌興奮至極:「就在剪刀巷翠柳園裡,那個園子佔地很大,若冬哥兒被藏在裡頭的確不會被外人注意。」
「二倌可確定了?」
「我讓小廝早午兩回牽狗進剪刀巷來回確認了四次,必定不錯。」陳二倌激動得眼睛發亮,連聲音都在微微顫抖:「只要知道趙義藏身處桑兄就能救出冬哥兒了吧?」
「我也希望早日替二倌救出孩兒,不過翠柳園既佔地廣闊,我冒然進園也摸不著頭腦,再說我還疑心一件事……」百里扶桑道:「總之我今日還不能行動,一會兒我會再跟蹤趙義一次,至不濟也要先確認冬哥兒被關在翠柳園的哪個屋裡,才能進行下一步。」
陳二倌明顯臉色黯了下來,但也嘆道:「桑兄這話在理,就依桑兄的主意吧,希望能很快有好消息。」
「二倌放心,我會設法儘快救人。」
酉時初三刻,趙義如期而至,在門口見了喬妝後的百里扶桑也沒多說什麼,逕至內堂和陳二倌敘話用茶報平安,就告辭準備離開。
待趙義出了宅子百里扶桑後腳就跟蹤上去,今日趙義手上沒了大包小包,百里扶桑不敢跟得太近,只能遠遠觀望。
再次見到趙義溜進剪刀巷裡,百里扶桑暗暗點頭,剪刀巷果然就是海寇據點,不過他還是有件事想再確認一番,百里扶桑躍上剪刀巷口頭一家的屋簷,這處正好有棵大樹可供藏身,也能看見隔壁翠柳園庭中的動靜——已經交待讓千帆今夜就留在芍藥巷,為了確認此事就算必須徹夜盯稍也在所不惜。
他得忍、得等。
夜色深沉,已過戌時,翠柳園中庭還是燈火通明,百里扶桑突然看到一個眼熟的身影自翠柳園東廂走向大門——竟是彩衣街上賣糖葫蘆的小販。
那小販離了翠柳園就往東關大街而去,百里扶桑自然不敢輕忽,也忙尾隨跟蹤。和趙義相比這小販的輕身工夫和警覺性都差了很多,百里扶桑輕鬆跟在小販身後,對方一點都沒發現他的存在,見這小販沿著東關街一路直行,直到彩衣街上轉進彌陀巷,百里扶桑的心在下沉。
徐無咎……
百里扶桑心中千頭萬緒,他當然明白海寇本來就不是世俗人眼中的善類,這點他自己也曾經歷過的,他根本沒有立場審視或指責徐無咎的所做所為。
然而……是墮落塵埃後咬牙堅持的一絲頑強自尊麼?內心深處他始終相信徐無咎和其他海寇還是有些不同的,徐無咎應該有著和自己一樣的堅持和骨氣,但現在……
躍上屋簷望著漆黑一片的紅葉園,百里扶桑心頭五味雜陳。
百里扶桑因為眼前所見的事實而喟嘆低迴,心情低落是事實,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來還能不能轉回翠柳園順利找出冬哥兒被窩藏的地點……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大出百里扶桑意外,那小販從彌陀巷轉了出來,他順著彩衣街又走回東關大街,轉進了剪刀巷。
百里扶桑的眼睛亮了。
他重新躍上屋頂,在那棵大樹掩護下繼續觀察,待得翠柳園中一間間的屋子燈光盡數暗了下來,他看到中庭東廂其中一間房前還守著兩個凶神惡煞。
徐無咎進揚州的真實意圖……淮秀院裡徐無咎招待過的前兩批客人……冬哥兒被綁……東關碼頭即將卸貨的藥船……賣糖葫蘆的小販……桑鐵心一派在剪刀巷的據點……
百里扶桑腦中迅速飛轉,思索著目前所知的這些事實。
回到陳二倌宅子門口已是亥時,門房的周叔看到他回來喜出望外:「桑大爺回來了?事情可順利麼?」
「算是順利吧,柳老闆睡下沒有?」
周叔未及答話,前庭已傳來一個嬌笑聲:「沒睡,我陪著周叔在給你等門呢。」
一邊就看到柳千帆由庭內走到門口來。
「這麼晚了還等什麼門?」他心疼地看著她:「妳平日戌時就睡了的。」
「你不回來我哪睡得著?」柳千帆看著他,久久才笑道:「看你樣子事情很順利吧?」
「算是順利,」他也笑了:「還順便確認了我想確認的事。」
「回家說去吧,你既回來了咱們也別還賴著。」柳千帆笑向周叔道:「現在天晚了,二倌和二娘子已經睡下,我也不好再打擾他們,就煩周叔替我們說一聲,我和桑哥先回飛瓊院去,明日再來和二倌說事。」
周叔滿口應承,送他倆出了門口,兩人踏著月色就走回飛瓊院。
回到家中,院中眾人早已睡下,柳千帆往廚下弄了壺茶,兩人在香雪亭中坐著。
「現下已經很晚,不過我實在好奇你今日到底確認了什麼事,」柳千帆給他斟上茶:「你回來之後的表情完全不同了,看著很輕鬆的感覺。」
「知道冬哥兒被綁走的事可能和徐無咎有關之後我的確心情很沉重。」百里扶桑接過她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口裡也暖心裡也暖:「妳記得我說過的吧,他和我一個毛病,我們不對女人和孩子出手的。」
「我記得,但人是會變的,」柳千帆揚眉:「冬哥兒被綁走是事實。」
「所以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對孩子出手不是徐無咎的作風,」百里扶桑道:「而且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
「什麼事?」
「徐無咎帶進淮秀院的前兩批客人,」百里扶桑搖搖頭:「從白大姐的話裡話外可以猜到這兩批客人都是海寇,但如果兩批客人都是徐無咎的手下,有什麼必要分批帶進淮秀院?」
柳千帆想了想:「你的意思這兩批客人中一批是徐無咎自己的手下,另一批不是……可能是桑鐵心的人?」
「如果徐無咎和桑鐵心真的合作攻打揚州的話,徐無咎招待桑鐵心的人進淮秀院也不是不能想像,」百里扶桑沉吟:「但我始終對他倆的合作抱持懷疑。」
「怎麼說呢?」柳千帆不解:「海寇之間本來就有合作關係吧。」
「當然是,但桑鐵心和徐無咎很難。」百里扶桑道:「桑鐵心是徐海舊部,徐無咎則對汪直和毛海峰忠心不二,當日徐海和汪直鬧翻後率部出走場面鬧得很僵,加上後來徐海伏誅這事謠傳就是汪直和朝廷聯手所為,這讓雙方人馬勢成水火。總之一開始我就覺得很古怪,徐無咎和任一方海寇結盟攻打揚州我都不意外,但找上桑鐵心……我的確很驚訝。」
柳千帆總算聽明白了:「難道你覺得他們雙方並未合作?可是桑鐵心的人綁走冬哥兒之後,趙義就是要陳二倌去見徐無咎的,在東關碼頭卸下那三口箱子也是徐無咎自己和陳二倌提的條件,這不就表明徐無咎和桑鐵心之間確實是合作的麼?」
「對,但是綁走冬哥兒絕不是徐無咎所為,那是桑鐵心的人幹的。」
「你想確認的就是這件事?」柳千帆看向百里扶桑,她的神情很複雜:「我看不出這事的主使者是不是徐無咎有什麼區別,冬哥兒就是被海寇綁走了,而且徐無咎也的確利用這事要脅陳二倌,既是如此,這和徐無咎主使也並無二致。」
「或許是,」百里扶桑嘆了口氣:「我也很難和妳說清我的感覺,不過確認綁架冬哥兒的主使者不是徐無咎對我來說還是很重要……出於我對徐無咎的了解,我總覺得徐無咎和桑鐵心就算合作,也一定不是表面上那麼單純,背地裡只怕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內情。」
「內情?」
「我今晚還見到了一個人,彩衣街那賣糖葫蘆的小販。」百里扶桑道:「今晚我跟蹤趙義,見到那小販自翠柳園往紅葉園去,但沒多久他又自紅葉園折返翠柳園,有可能只是去紅葉園傳遞消息的,他應該是桑鐵心的人馬,不是徐無咎的手下。」
「那又如何?」
「目前我們已經見過了桑鐵心手下的趙義還有那糖葫蘆小販,方才翠柳園裡也是燈火通明,關著冬哥兒的屋前也有守衛,園裡來來往往我至少看到了十多個人。可是徐無咎這方呢?同一個時間,紅葉園裡卻是漆黑一片,」百里扶桑道:「從一開始到現在,徐無咎這方的人馬我們實際上見到的就只有徐無咎而已……攻打揚州城這件事主導的海寇真的是徐無咎和毛海峰麼?徐無咎留在揚州的真實意圖到底是什麼?」
柳千帆倒抽一口氣:「桑哥你的意思是……主導攻城的其實是桑鐵心?徐無咎和桑鐵心合作攻城背後另有圖謀?」
「我的確是這麼想的,」百里扶桑點點頭:「仔細想想我一開始會覺得徐無咎是主導者,只是因為我認識他,而且他是我在揚州城裡見到的第一個海寇,僅此而已。但我自己都對妳說過毛海峰和汪直的據點主要是在浙、閩一帶,大老遠跑來攻揚州根本是吃力不討好的事,那徐無咎出現在揚州城還主導攻城戰的事就變得明顯不合理了。」
「可如果主導者是桑鐵心,徐無咎只是基於我們不知道的內情而與之合作,那就又說得通了是吧?」柳千帆眼睛一亮:「此前我們的方向錯了,真正要對付的不是徐無咎,而是桑鐵心。」
「沒錯,閻金和天河幫該緊盯的對象不是彌陀巷的紅葉園,而是剪刀巷的翠柳園才對。」百里扶桑道:「明天到精武堂見了閻金我就把這事告訴他。」
「如果事情真如桑哥你所推測的這樣,那目前就只剩下兩個謎還沒解開了。」柳千帆沉吟著:「陳二倌藥船上那三口箱子裝的到底是什麼,還有就是徐無咎和桑鐵心合作的真實意圖。」
百里扶神色堅定:「藥船上那三口箱子的秘密很快就會揭曉,畢竟藥船兩天後未時就會靠岸,就像二倌之前說過的,若我們能在藥船靠岸前救出冬哥兒,之後攔截三口箱子然後順勢將城中海寇一網打盡,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嗯,」柳千帆柔聲道:「有你在,一切就會順利的。」
「對我來說有妳在,一切才會真的順利。」百里扶桑也望著她溫柔笑道:「天晚了,妳快歇下吧,明日還得早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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