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磚頭似的諸多教科書送回宿舍，明季才趕往下一堂課。
因為那些磚頭書看起來就很麻煩，堆在教室、放學再回象樓拿的話也不順路，正當他在煩惱時又遇見了渡渡鳥，便乾脆請這個謎樣少年幫忙把教科書傳送到宿舍。說實在，只有這種時候明季才會慶幸自己撞見他⋯⋯要知道和他交談等於被螢光色狂熱者的歪理轟炸，不是白眼翻到眼睛痠，就是被氣到高血壓。
算了，不想那些讓人頭痛的事了。
「白羊，我還是好奇，你真的不會通靈嗎？剛剛那是怎麼做的？」明季轉頭問身旁少年。
「哦⋯⋯不是啦，通靈這種事不存在啦，至少異世界沒有靈媒這個行業。」一同走在學院城的街上，前往叫做「植物園」的絕對名不符實詭異地區，白羊微笑著回答他：「我只是剛好比較熟悉書本而已。」
「你該不會可以和書對話吧。」所以才能知道隨手指的一頁是什麼內容？
「呃，還滿接近的。」白羊彆扭地別開頭，似乎覺得很羞恥。「其實提供資訊的是書靈，撰有文字的紙張灌注了書寫時的心意，而且具備其中記載的知識或文學內涵，特別容易形成書靈。」
「真假，我怎麼從來不知道，聽起來帥斃了！」明季興奮地湊上前，嚇得白羊連退三大步。對不起喔，一時間忘了你有重度社交恐懼症。
仔細想想，白羊以前明顯有被霸凌——先前被搶錢的事件他還記憶猶新呢——配上本來就自卑的個性，不難造就現在這副怕人怕事的樣子。
「那個⋯⋯書靈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到，所以你不知道吧。現實世界裡也有人天生容易目擊一些不尋常的東西⋯⋯」
「喔，例如阿飄嗎？」明季玩笑道。
「他們⋯⋯是沒有那麼多，」白羊偏頭想了想：「比書靈罕見不少。」
等一下你還真的看得見喔，有點可怕欸。
「請問，你會介意嗎？」可能是明季充滿驚愕的目光太刺人，他畏畏縮縮地問：「我小時候總肆無忌憚地和他們聊天，所以⋯⋯反正，我這樣好像不太正常啦，大家討厭我也沒什麼錯，人類本來就是一種需要排除異端才保證群體生存的生物啊⋯⋯」
呃！別往心裡去啊！你也太敏感了，不對，應該說你的過往也太悲慘了才害你現在變這樣，我該說什麼才好⋯⋯明季慌張地伸手拉住不斷後退的白羊，安慰別人之類的，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我、我是完全不介意啦，你安心，我不是說過會尊重你嗎？」明季絞盡腦汁構築著不會再踩到白羊傷心處的話語，突然間靈光一閃：「我不是你朋友嗎！朋友之間就是要互相包容對不對，所以沒關係。」
果然有效，白羊終於冷靜下來看他了。
「也對⋯⋯也對，不好意思。謝謝你，我差點都忘了，友誼是珍貴又重要的關係⋯⋯」推好眼鏡，白羊用力點了點頭，抓起他的手就往前走，一改剛才的驚恐，露出了開朗的笑容：「朋友是最重要的人，死都會為了彼此好，怎麼會討厭我。你對我這麼好，我也一定做你一輩子的朋友喔。走吧，呵呵，我們趕快去上課囉。」
天啊，你不驚恐，換我驚恐了。
植物園是一座非常廣闊的原始森林，若不是邊緣用鐵柵欄圍起，看起來就是個完美的亞馬遜雨林複製品。一隻紅毛猩猩掛在柵欄裡側，正在用猩猩話之類的語言向他們叫囂，態度極差。
「不好意思，同學借過。」一位女老師走來，推開鐵柵門，看來她就是授課教師了。「好，可以進來了，你們很早到喔。」
語畢，她伸手比了個讚，讓白羊露出小學生被誇獎般的高興表情。
你這人為什麼能如此迅速地在單純可愛和令人驚悚之間切換而不自知啊。
「今天先帶大家來熟悉環境，之後的植物觀察課才讓大家分組活動喔，這樣比較安全。」與機車班導羅尤堤迥然相異，女老師提出了這樣的教學規劃，讓明季感動不已——原來綠洲學院是真的有綠洲！這老師年輕又漂亮，給人帶來一幕幕青春幻想，比如課後替老師搬教具，並肩走在放學後的夕陽中，有說有笑⋯⋯
「哇，同學妳很期待植物觀察嗎，看起來真開心的樣子，老師好欣慰喔。」她摸了摸明季的頭，說：「清秀的女孩子最適合和綠植相伴了，會特別有氣質喔。」
「嗯，謝謝老師。」明季表面在微笑，實則心碎一地。他的青春幻想三秒就破滅了，這老師把他當女孩子⋯⋯女孩子⋯⋯女孩子啊⋯⋯
令人崩潰的三個字彷彿在明季腦中無限迴盪。
「走吧小季，我也好期待喔。」白羊抓著他的手往植物園裡面跑，明季能感覺到老師慈愛的目光正落在他們這對少年「少女」之上。
學生們很快集合完畢，他注意到冬青也出現了，這裡看起來有兩三個班的人數，是聯班課程吧。
「啊！薇薇安！」明季認出那名少女，向她的背影叫道。
「嗨！」聞聲旋即轉身走來，薇薇安招了招手：「幾天不見了，你有沒有學長他們的趣聞？」
「沒啦沒啦，」誰會劈頭就問這個啊？明季不禁對她打招呼的方式感到無言。「真要說什麼的話⋯⋯我發現御禰學長吃鬆餅會配咖啡，算不算？」
「這個好，先謝謝你了。」薇薇安掏出小本本記下。
「不客氣。我才要說謝謝呢，妳上次給我的見面禮幫了大忙啊。」
「真的嗎？那太好了。哦對了⋯⋯你認不認識冬青？」
「認識，他是我室友啊。」
薇薇安臉色一瞬間出現微妙的變化，但馬上恢復正常：「你加油，他好像有點⋯⋯特殊。」
「我知道啊？」明季脫口才覺得害怕，想當初在現實世界結識白羊時，他也覺得對方挺正常的。
「嗯⋯⋯你加油。」薇薇安二度說出這句話，讓明季不寒而慄。
可是課程很快開始了，沒給他多餘的時間細問。女老師帶著所有人在森林裡行走，解說周遭的生物，除了這些動植物長相有些怪特之外，看起來是沒什麼問題。
「白羊，你在做什麼？」
「玩玩看剛才從書上學的符咒。」少年從口袋裡取出方才那疊計算紙和筆，迅速畫出一片有模有樣的騰紋。「據記載，它叫『生草符』，可以變成指定的植物喔。」
用筆抵著下巴思考了幾秒，白羊在紋路中間的留空處寫了某種文字，接著將計算紙扔出去。不足手掌大的紙張掉落在地面，方圓一公尺馬上長出一片香草來。
「這個是香茅，可以驅蚊。」拔下其中一些，他將植株遞到明季面前，看起來就像個在獻寶的小孩。
「哇，隨手就能畫符咒，你好厲害喔。」冬青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他一轉頭就看見那副變態的微笑，本能反射地向後一跳，撞在了白羊身上。
冬青的眼神變得黯淡。「啊⋯⋯我嚇到別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喔喔喔喔不要喔！你冷靜！別跟剛剛的白羊一樣陷入自責與自卑然後開始自暴自棄！那些都是你們自己的幻想，我沒怪罪你們啦！
咦等等，「一樣」的話——
「冬青，你聽我說，我一點都不在意你的外表，我剛剛只是沒想到你會突然從後面說話才被嚇到，你不要想太多，我們不是朋友嗎，說好了外貌也好興趣也罷都要尊重是不是？」
——如果我拿同一招來用也會有效吧！
「啊！太好了，小季太棒了，我還以為你也討厭我了，果然只是誤會，呼，虛驚一場。」冬青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寫滿了開心，「朋友就是好，友誼真是珍貴又重要啊！」
太好了，安然度過危機。明季剛鬆一口氣，接著馬上就因為冬青和白羊的相像而感到驚恐。既然思考模式那麼類似，該不會⋯⋯
「白羊，你真有眼光，小季真的是個好人！」冬青抱著白羊的肩膀，發表感言。
「他願意和我們建立友誼關係，就已經證明是個好人了吧。」白羊推了一下眼鏡，摟著冬青的肩膀看向明季，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救命，你們倆不只價值觀扭曲，湊在一起還給我起化學反應！
明季欲哭無淚。
雖這麼說啦，但他其實不討厭這兩位室友，不如說，白羊和冬青都天真得可愛，只是這種沒見過好事、整天被欺負的人看到一根稻草都會抱得死緊，那等狂熱，是正常人都會先退避三舍吧。然而這樣只會加劇他們的價值觀傾斜程度，等於進入了一個死循環，愈來愈嚴重。
不過明季已經答應和他們交好，情況定能有所突破，這兩個可憐少年多交幾個朋友之後理當就會正常了。
突破盲點，哼哼，要和他們相處也不是那麼難嘛，比起流氓或渡渡鳥那種明顯救不回來的，白羊和冬青這點程度，簡直可說是和藹可親。
「剛剛的香茅，可以給我嗎？」冬青一邊翻找隨身包，一邊問。
「請便。」
只見冬青掏出一條晶瑩剔透的墜鍊，映著透下枝葉縫隙的陽光閃閃發光。「它是魔水晶，能加工成有不同效果的道具喔，這塊是搭配植物藥效的『藥礦』。」
他綻著有點詭異、但心意良善的微笑，掐了一小段香茅葉子放進墜中，然後替明季掛上墜鍊。
「小季，這送給你，白羊說它可以驅蚊，這裡蟲子多，你戴著吧。」
「冬青的手藝不錯，水晶墜很精緻，非常適合你喔。」
看著兩人真誠的眼神，明季感動地點頭：「謝謝。」
「「沒關係嘛，畢竟是朋友啊。」」
拜託你們不要再提這兩個字了，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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