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象樓特別吵人的上課鐘響了。白羊是個好學生,所以不會在上課時打擾他,更不會如某螢光黃少年一樣忽視老師的怒目瞪視,在別人桌上拓展鬼畫符的領地。
「各位同學你們好,睽違兩週見到你老師我,是不是心情特別愉快啊?」
走進教室,羅尤堤,也就是他們熟悉的機車班導,用十分平板、毫無抑揚頓挫可言的音調宣布著:
「好久不見各位小屁孩,但是你老師我一點都不開心,秋假前跟人打了一架,不爽。」
「打輸了嗎!」
臺下飛出一顆紙球和難聽的訕笑,顯見同學對機車班導也是怨氣深重,且羅尤堤一點威望都沒有。明季起初是很想問這樣的師生關係到底對不對,不過仔細想想,眼前的現象只要用一句「這裡是綠洲學院」就能充分解釋了。老師和學生都不正常的情況下,負負也不會得正的。
「打輸就打輸,干你屁事?」羅尤堤接住紙球,十分沒有胸襟地反嗆。
「你自己先提起的啊~」那同學扮了個鬼臉,彈指。一眾學生期待地張大眼,但可惜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朝符咒科的老師丟符咒,會不會太不自量力了啊?」羅尤堤也用鬼臉回敬,手上紙球攤開,赫然是一張紅色的符,不過已經被從中撕開。「要整你老師我,至少也得是這種程度吧?」
羅尤堤這麼說的同時,從口袋裡拿出一隻紙摺的鱷魚,它的長吻上被套著鐵環,嘴張不開,只能在講臺上暴怒地四處亂竄。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白羊身上,會動的摺紙,在座只有他會用。
明季深感不解,白羊不是乖學生代表嗎?怎麼會整老師?不對,他對其他老師是很尊敬的啊⋯⋯也就是說針對羅尤堤?為什麼?
只見少年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一雙沉黑眼眸逸散幽光,從鏡片後透出的殺氣讓羅尤堤也不禁抖了一下。他是認真要殺人。在場所有人心中不約而同冒出這個想法。
不過下一秒畫風突變,白羊只是簡單笑了笑說:「開玩笑而已。」
「啊,也是呀,畢竟如果你真想殺了我,會做一隻真實尺寸的鱷魚對吧?」羅尤堤上揚音調,很找死地用挑釁的語氣說。
「不是的,」將視線瞥向明季,眼神隨之柔和下來,白羊平靜地回答:「我會把作業簿寫成魔導書,一翻開就致命。」
好重的違和感!好可怕!平常那麼文靜又沉鬱的人突然發飆會特別陰森啊⋯⋯你為什麼不是單純可愛就是陰森可怕呢,而且切換得還如此快速⋯⋯明季覺得自己愈來愈了解為什麼白羊以前會沒朋友了,畢竟他這種人乍一看之下挺恐怖的,而且深交起來也還是很恐怖的。
教室又沉寂下來,兩人之間劍拔弩張,周圍瀰漫著肅殺的氣氛。終於,在明季擔憂的凝視下,白羊低頭閉眼不再頂嘴,羅尤堤咬著唇像在考慮要不要幼稚地繼續吵到底,最後才吼:「好啦!上課!」
嗯嗯嗯,十分鐘前就應該進這個環節了。
白羊坐下,同學們恢復往常的喧鬧,羅尤堤的發言則照常不被重視,臺上邊說,臺下邊有人準備惡搞道具。
「眾所皆知,三天後我們就要舉辦地下城隔宿露營,所以麻煩的校方叫我們先和你小子這群菜鳥說明一下,省得你們之後亂搞,把自己弄死。地下城總共有一百層,這次活動最多開放到第三十層,懂嗎?那之下都是禁區,不准下去。」
三秒恢復了好學生形象,白羊舉手發問:「傳聞中的魔王城遺址在哪裡?」
「一百層,但反正你們也不能去,沒差啦。」羅尤堤轉著粉筆,繼續說明:「因為目標只是體驗地下城,沒想搞太危險,所以只有三條路線——平安輕鬆地到第十層、靠自己的力量走到二十層,或著抄捷徑從二十層開始闖到三十層。」
其實光是去地下城本身就已經夠危險了吧?明季想著,既然他的體質會吸引怪物,那凡是走到有怪物的地方去不是就死定了?哪一條路線有差嗎?
「不過愈簡單的路線分數愈少,好好選吧你各位。」羅尤堤說:「詳細行程各組自己決定,七天內抵達各路線的集合點就行。剛剛忘了講,一年級生會全部撒下去自由分組,一組四個人。要怎麼闖地下城都隨便,我們會在安全樓層舉辦營火晚會,想來玩的話也很歡迎⋯⋯理論上要這樣講,但你老師我就是不歡迎。」
等一下,七天?不是隔宿露營嗎?照理說應該是兩天一夜吧?把高中生放出去七天不會出事嗎?打架鬥毆、洗澡洗不乾淨、煮飯燒焦之類的,這種狀況要持續一週?
呃,不過綠洲學院大概也出事出慣了吧。
因為需要分組,一下課,所有人便鬧哄哄地找起組員,這點就跟現實世界的普通學校一樣,只不過正常學校分組應該不會出現疑似爆炸聲的巨響。明季從自己靠窗的座位看了一下外頭,其他校舍好像也鬧成一團。
「我跟你一起好不好!」逃出混亂的教室之前,白羊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難得的笑容,向他伸手,神色輕鬆得彷彿剛才和機車班導的衝突不存在般。
「嗯,好。」不假思索地,他說。
他一答應,周圍羨慕又嫉妒的哀嚎聲四起,畢竟白羊可是秋季期末考的一年級榜首,跟著他幾乎就能保證安全獲得高分了。再說,他剛才和羅尤堤對槓的行為大概很能收服人心吧⋯⋯誰叫全班都對後者積怨已久呢。
「林明季,我和你們一組好嗎?」如此邀約,男同學甲笑著問他,不過過於露骨的猥瑣笑容實在太噁心,讓明季下意識退到白羊後面。
「不,應該和我一起才對!我很擅長打怪物!」男同學乙聞聲湊了過來,賣力推銷自己。
「我也想同組!那個地下城我去過,很熟悉地形!」掛著通常被稱為獻殷勤的表情,男同學丙連忙說。
「走開啦,我先來的!」
「這種事又不是先搶先贏——」
男生們輕而易舉地吵了起來。
「小季⋯⋯你要答應嗎?」白羊面露擔心,小聲問他。
「我總感覺他們只是想和我同寢。」他也低聲回應,原本想到這種可能還會覺得自己很蠢,但看過自己真容之後,明季已經完全改觀了。話說那個猥瑣的表情⋯⋯我以前看著動漫裡的女角說她們是我婆的時候也是這種臉嗎⋯⋯
深刻檢討著自己過往的所作所為,明季心想,還是趕快湊足組員,掐滅這些男生的妄想吧。
代為拒絕了男同學,白羊轉頭和他商量:「我們再找冬青吧?」
「啊,說曹操曹操到。」從自己的靠窗座位探出窗外,明季向一隻帶信的小黑鳥招手。雖然牠一張口能咬死一頭獅子,但冬青看到怪物就不曉得什麼是害怕了,興沖沖地抓回一隻馴養,現在主要藉嬌小的身軀幫忙送信,先前末風看到時都愣了一下,說這種怪物在野外能單挑地龍。
要說誰最熟悉、最擅長處理怪物,冬青要是自居第二,沒人能稱第一的,剛才那個同學乙完全被比下去了。
信中的內容非常簡短,是很口語化的邀請,明季和白羊對視一眼,不須多想,寫下「沒問題」的回覆,就讓這隻令人寒毛直豎的地龍等級信使回去找主人了。
但麻煩的是,直到一天的課程結束,他們還沒找到第四個組員。發出邀請的人當然不少,可是大多都是男性,全因為明季的外表而來,他們當然不打算答應;冬青和白羊對他以外的人都表現內向,本身人際關係就屬於不好不壞的邊緣等級,要想找到可信任的人選更是天方夜譚。
「只剩下一天就要交分組表了,怎麼辦?」在南區街上尋找晚餐地點的路途中,冬青苦惱地問。
「小季還有認識的人嗎?」白羊打開了手機通訊錄,但上面除了幾位學長和他們兩個,別無他人。
「嗯⋯⋯」明季深思了起來,其餘會被他記得名字的一年級生,多半不是因為友誼而是有仇。
正在此時,一道熟悉而溫暖的聲音從街對面傳來:
「小季?是你們啊,好久不見。」
「御禰學長!」明季感動得淚水都要奪眶而出了,這不是堪稱萬事屋的超好心學長嗎?
一眼看出他們的情況,御禰瞥了一眼身邊的末風,向他們招招手:「碰到什麼困難了吧。要不要共進晚餐,和我們聊聊?我說不定能幫忙解決喔。」
黑白琴鍵奏出高雅樂曲,伴著小提琴的弦音繚繞在整間餐廳,暖黃的燈光從水晶架裡灑落,照得純銀刀叉反射出微光。將身旁友人的高腳杯盛滿白酒,那雙青葉色與嫩綠色裡外映照的眼睛優雅地轉了過來,御禰笑問:
「晚餐還可以嗎?」
「很美味,謝謝你的介紹。」白羊頷首,代替他和冬青回答。由於那副穩重而甚至有點陰沉的個性,白羊總會在相對正式的場合代表發言。
所以說,為什麼一頓晚餐要搞這麼正式啊。
「你們平常都吃這麼貴的餐廳嗎?」冬青則照常有點沒神經,直接問道。
「價格是高了一點,」御禰苦笑著解釋:「但這間餐廳以熟客居多,末風討厭被陌生人糾纏,所以這裡很適合。」
我敢說以熟客居多是因為太貴了吧。
「你有意見嗎?」抿了一口白酒,末風說。
「沒有,」畢竟他和冬青的餐費是白羊和御禰出的,據說這兩個人都很有錢。「呃,其實現在有意見了。學長你是可以喝酒的嗎?」
「我二十四歲,早就成年了。」末風重申他那個絕對不真實的年齡。
冰花不能喝水果釀,他會醉,一不小心就會發生不得了的事情。
悠紀隨口補充著他認為至關重要的情報,明季聽得一慌,等等,你說什麼?
例如術法失控之類的啊,這常常發生,一兩個浮島遭殃都是有可能的。
⋯⋯好的,以後在學長房間看到水果釀絕對要倒掉。不對,我為什麼會去他房間?這假設是怎麼回事啊!小紀!是不是你在暗中影響我?我要去求符來驅鬼囉!
他和自己思緒扭打的期間,白羊已經和御禰討論起地下城的事了:「班導沒告訴我們魔王城的詳情,他說三十層之後不能過去,是真的嗎?」
御禰向末風投去一道眼神,兩人似乎藉此快速確認了哪些事能講、哪些事不該講,於是由前者回答:「對一年級生來說,是這樣沒錯。你們隔宿露營的這七天內,地下城三十層處會架設結界,所以這之下是封鎖狀態。但同樣的時間也安排了特殊班的古蹟實察課,我們會去九十層左右的地區。」
「好遠!」冬青瞪大眼睛。
「還好,畢竟真正的魔王城入口在一百層,屬於特殊班也不能踏足的真正禁區。」御禰解釋:「魔王城過往是在地上的,直到一場大戰之後,魔王賽倫將它移到了地底——我只知道這些,詳細情況可能只有那個時代的人才曉得了。」
聽他這麼說,明季下意識把眼神移向了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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