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流逝,十一月終於來了。秋高氣爽,陽光不再灼人皮膚,倚著窗外灑進的午後暖陽柔光,是睡覺的理想環境。
然而,難得的小憩卻被違和感過重的回憶硬生生打斷。
從第一次撞見悠紀的回憶起算,已經是十天內第三次了。這次明季同樣夢見了久遠以前的時光,那是一段共進午餐的畫面,雖然他自己也和末風一起去過餐廳,但這和享用冰花做的便當是兩碼子事啊⋯⋯
總而言之,從第一人稱視角看出去的溫馨畫面只讓他覺得驚悚。
「唔⋯⋯」發出很不適的聲音,明季往旁邊翻了一個身,他終於醒了,這很幸運,畢竟做夢的人要自主醒來可不容易。
「怎麼了?暈車?」御禰關心的聲音馬上傳來,溫暖得像能代替剛才那縷陽光。
「不是⋯⋯」而且,在越界列車上是正常人都會暈的吧,在天上飛的列車還是怎麼看怎麼怪,和童年嚮往的、悠閒愜意的飛天列車完全不同。跑那麼快是在趕火車啊——確實,好像就是在趕火車沒錯,另一種意義上。
「你要吐的話,不要吐在我身上。」末風就坐在對面的座位,冷冷地出言警告他:「要是亂吐,我真的把你從窗戶丟出去。」
「拜託不要,而且這裡的窗戶是不能開的吧。」
「我現在就能把它變成開的。」
「不必勞煩,我覺得我很好,沒有要吐。」
他們現在正在越界列車上,時間是十一月初,所以距離放假還有兩週——因為綠洲學院採四季學制。學期的最後兩週是交換日,先前選課時填的其他校區課程會集中在這兩週安排,節省學生一直搭車穿越的麻煩。
冬青和白羊也有選填現實世界開辦的課程,所以兩人現在就在旁邊的座位。明季認識兩位學長、兩個朋友也因為自身才華很出名而與學長們有所接觸,簡言之就是一群人都相熟的情況下,列車的第一節車廂變得異常熱鬧。本來只是打算坐在一起聊天,但末風要負責清理世界通道的空間怪物,就變成所有人一併拉到首節車廂的稀奇局面。
「我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看空間怪物。」冬青的聲音夾著滿滿期待:「如果有可愛的,能不能給我當使役養?」
「可以。」末風滿不在乎地同意了,「但牠們的外表你應該看不上眼。」
學長,你小看冬青的審美觀了。
「這隻就是門環啊,比書上描寫的還要缺乏活力。」白羊打量著那圓滾滾的肥鳥,如是評論道。
「沒辦法,人工飼養的。還好渡不在這裡,否則他又要為此長篇大論,浪費時間。」末風的話語裡透著滿滿不耐煩。
冰花好兇。他平常都是這個樣子?
對,而且這樣才正常吧。不要時不時冒出來插句話,我會嚇到的啊!
我看你已經習慣了。
「才沒有咧!」明季辯駁,隨後才發現自己不小心把想法說出口了。
「看不出來你那麼支持渡的言論啊。」誤以為他在反對剛才的話,末風挑了挑眉,冷笑著說出可能會讓他永世不得超生的話:「渡平常講話都沒人在聽,沒想到這世界上還有他的知音,真是太好了,我會轉告他一年級的林明季學弟非常樂意與他探究世界的真理。」
「對不起,請千萬不要這麼做。」不論是有心或無意,我以後絕對不會再白目地反對您了。
你好爛,這種時候就是應該跟他吵啊。
吵什麼吵,你想被做成炒冰嗎?雖然那很好吃啦,不過也快到冬天了,加上當時會接觸到異世界好像是由一杯冰沙開始的,以及多次目睹有人把敵手變成巨大冰雕,明季現在對冰提不起半點食慾。
冰花很好溝通的,和他撒個嬌他就會答應很多事情。
哪裡好溝通了,有本事你去和他溝通啊。也許末風八百年前是悠紀回憶中的那種個性沒錯,但都過了這麼久時間,明季覺得轉變成現在的樣子很正常。他沒有興趣去探究惹到一座千年冰川的後果,哪怕這冰川曾經很友善也一樣。
「你不吃飯?」末風一邊替白羊扳開卡得死緊的盒蓋,一邊說:「因為法西林王國在舉辦信風鳥飛行大賽的關係,今天的路線有改,乘車時間比較久,車上就開始賣火車便當了。」
火車便當⋯⋯明季一邊感到無言,一邊和他的盒蓋搏鬥,也許是便當已經造成他心理陰影的關係,或者它的設計本身就有重大問題,他的手指完全使不上力。這東西怎麼這麼難開,難怪身為「文弱書生」的白羊也拿它沒轍。
「小季,我幫你。」冬青適時伸出了友善的雙手,拿一支不知哪來的鐵釘插進盒蓋縫隙,利用槓桿原理解決。
「謝謝。這盒子是下了封印嗎,在高空應該要被撐開才對吧,怎麼還蓋這麼緊。」明季一邊埋怨,還是驚訝於火車便當的菜色,裡面食物挺精緻的,炸蝦捲定食嗎?原來異世界也有類似的料理啊。
御禰聽見他的怨言,便笑了笑說:「蓋子沒有封印,要是有的話,應該連末風都扳不開才對。」
「那是你的封印才會打不開,正常的哪有那麼牢固。」末風用挑剔的目光翻弄著炸蝦捲,告訴身邊友人。對哦,御禰學長是封印術師,明季這才想起。
炸蝦捲的味道很誘人,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跟他要來吃啊,冰花不愛吃油炸物的。
姑且先不探究你怎麼知道,自己盒裡有兩條還跟別人要,這很難看吧?
我會知道是因為他每次都把炸的東西挑掉,然後變成我加菜的好料。真的啦,你開不了口的話,我去跟他要。
絕對不行。明季想起先前意外看到的另一段回憶,他一點都不想看到餵食秀在這裡重演。還有,悠紀你只是一個意識吧,怎麼去跟他要食物?
這還不簡單,你把身體借我啊。
原來還有這一⋯⋯絕對不可以!明季驚恐,本以為兩個意識同居的情況下是握有身體控制權的他佔優勢,沒想到悠紀竟然可以和他交換,這也太可怕了吧。
我說說而已,你不借,現在的我沒辦法硬搶啦。
悠紀用一種無所謂的聲音回答他,像在說反正有朝一日他就有辦法了。明季真有種被欺負的感覺,與別的意識共用身體雖然是輕小說老梗,但他大概是第一個這麼慘的吧?被自己的前世逗著玩⋯⋯
「你真的不吃飯?發什麼呆。」末風的聲音又冷了一點,「浪費食物。」
「不不不,我要吃。」明季回答的期間,末風順手把炸蝦推到御禰的便當裡了,他聽見悠紀發出「嘖」的聲音。你吃醋啊?
真的花了一頓飯的時間才抵達預定的通道口位置,末風像上次一樣打開駕駛室的門、去除玻璃並把門環丟出去之後,通道也像上次一樣緩緩開啟。不得不說,這種場景就算看第二次還是讓人覺得很不正常。
「今天誰想打怪物?」末風兩手分別纏著風旋與冰氣,回頭一問。
⋯⋯這種問題是可以這麼輕鬆寫意、好像在問今天誰煮飯一樣問的嗎?
「我要!」冬青大喊。
千萬不要,我覺得你真把問題誤解成今天誰煮飯了,我不想吃你的怪物料理。
「我可以幫忙嗎?」白羊怯生生地舉手。
「可以,這樣效率比較高。」末風很快分配了一下工作:「冬青去煽動怪物內鬥,想要什麼使役自己抓;白羊鎖定強怪的位置,不要客氣,直接用符咒陣轟死牠。我的話⋯⋯御禰?」
「沒問題。」被點名的人眨了眨漂亮的綠色眼睛並表示。
「好,你放個單向結界,維護一下環境。」末風淡然吐出一句優雅卻陰冷的話語:「結界裡面交給你,外面的交給我。」
距離搭乘列車穿越世界已經有兩天了,但明季的心理陰影還是沒有緩解過來。為什麼會有人直接放出超大規模的冰雪風暴啊!再加上白羊和冬青二人不可小覷的招式,假如沒有御禰的結界,他們所有人都要慘死。末風只顧效率完全不在乎安全性的行動模式再次得到了印證,明季覺得自己早晚會被失手波及。
以及,他心中對於御禰的崇敬又高了一分。
那個冰風暴,本來威力沒那麼強的。
是喔?我看不出來有什麼差別啊。明季趴在課桌上裝睡,實則在和悠紀聊天。必須承認,可能因為是同一個靈魂的分支,不知為何沒有在轉生後消失的他的前世非常了解他,只要是和「冰花」無關的事情,他們都還挺聊得來。
本來冰花就是神族,只有魔法、術法控制力很強,元素力嚴重不足,但你之前曾經獻祭給他,所以現在招式作弊的程度又往上加了。
我抗議,那次使用獻祭禁術根本是你在下指導棋吧。
我又沒有說不行,冰花變強是好事啊,反正他不會攻擊我。
明季覺得自己和悠紀唯一溝通不來的點就是看待末風的態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前世一直慫恿他說些絕對會被往死裡揍的話,完全沒有意識到現今的末風就是個肅冷的冰川,他招惹不起。
唉,怎麼他的人生這麼悲慘,先前都遭遇了這麼多鳥事,現在還要被前世困擾啊。
綜觀他目前為止的高中生活,嗯,輕小說裡常出現魔法學院,他也確實在異世界學院就讀;和別人的靈魂共居也是經典設定,可是他這狀況有點微妙;主角有命定的情人是老梗了,但麻煩的是,明季個人是異性戀啊⋯⋯說到戀愛,每部作品多少都有的後宮元素,他這裡當然也不會少,不過他是被當成女性、和一堆帥哥交好而導致被眾多女人挾怨報復,說真的,他收過裡面夾小刀的恐嚇信,那東西只比拆開會流出螢光墨水的信封好一點點而已。
明季拿筆在桌上畫畫,他好像步上了輕小說主角的道路,只不過是搞笑型輕小說。
好可悲好想哭喔。
目光從桌面掠過,他看見隔壁的白羊也在畫畫,那個好學生代表畫完課桌就攤開書本蓋上,書一闔起,圖案消失無蹤,可能被轉印到紙上了,又不知道是什麼特殊技能。
這間教室裡的同學們還是一如往常地吵吵鬧鬧,用美工刀雕刻講桌、將汽水罐綁在電風扇上、焚燒考卷等等離奇的行為接連上演。
「我怎麼覺得現實世界的高中生也不會比較正常⋯⋯」明季哀號兩聲,看了看這間教室裡唯一的友人,開始思考正常的高中生應該做些什麼事。因為遭遇的劇情實在太荒謬、身邊充斥著怪人怪事,現在難得回現實世界兩週,他覺得自己很迫切需要回歸正常而美好的凡俗。
那麼,青少年平時應該做什麼呢?
努力讀書?他沒那個天分啦。
享受青春?這聽起來很抽象。
糟糕,完全想不到。明季正打算放棄思考,突然想到自己有個「前輩」可以問。悠紀,你十五歲的時候都在做些什麼?
你說身體年齡十五歲的話,那時我已經死了喔。
呃,不好意思,我嘴賤。明季意外獲得了驚人的消息,原來他的前生這麼短暫嗎?
至於心智年齡十五歲的時候,當然是研究各種殺傷力強大的魔法以備哪一天碰上時可以馬上認出來、馬上逃走啊。還有和冰花一起準備革命,我們募集了非常多同伴呢。
不該問你的。
「小季?你還好吧?」
「啊,嗯。」發現自己正以趴在桌上的姿勢側首盯著對方,他連忙回應白羊的關心。
「我一直叫你,你都沒反應呢。」
「抱歉我在發呆。」他怎麼也說不出是在跟另一個意識對話這種中二的答案。
「剛剛冬青傳訊息問我有沒有假日可以去的地方,你有沒有想法?」白羊露出略為困擾的笑容,單純而可愛。
「假日嗎⋯⋯」
對了!青少年可以趁假日和朋友出去玩啊!終於有個正常選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