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
慕婧起初回宮的時候觀察了佈局一會兒,讓人把元昀仁攙扶到內室睡下了。
長樂宮很大,說是在位者所居住的地方也不假,層層的間室與走道構成整座長樂宮的主苑,現在居住的只有她一個人。
內室簾帳已放,香爐裡泛出的氤氳繚繞醉人,散發著清甜的味道,不過在這樣的味道撩人之前,慕婧早已不在長樂宮周圍了。遠在主苑北側,只慕婧穿著暖和舒適的衣袍坐在書房內,手裡捧著一碗熱茶。
昏暗的宮苑走道內傳來腳步聲,書房以外的地帶燭火全滅,是個安靜議事的好時候。
穿著黑衣斗篷的人提著一盞亮著微光的小燈籠走入書房,正是從六局被派下來的大宫女素幽,「殿下。」
慕婧起身,略微訝異地道:「姑姑怎麼來了?」
年過三十的宮女面上有些皺褶紋路,但是人看起來仍是神采奕奕,紅光逼人,「殿下不必如此惶恐,我來也是為了確認殿下安妥,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麼事情需要談論。」
慕婧一笑,「我這是待久了,乍然來這裡聽人喊我殿下,有些不習慣。」
「不習慣嗎?」素幽看著她,眼神有幾分對待小輩的愛護,仍舊是這樣喊她,「殿下總會在宮中待一陣子的,除非時日已到。」
「姑姑如若不介意的話還是喊我名字吧,或是稱我表字也可。」慕婧倒了杯熱茶,遞給素幽,「姑姑請坐。」
素幽點點頭,坐下來捧著那杯慕婧倒給她的茶,「凌蒼閣雖已不再,但是我仍希望舊時成員一切安好。」
生活在皇宮內的素幽對著曾經的凌蒼閣仍有些許情懷,慕婧道:「凌蒼閣不會復立,但是假以時日,我手頭上的勢力發展良好,便會成立新的組織,到時望姑姑也能共同興振。」
「那自然的。」素幽回道:「我方才路過你準備出來的哪間寢殿,聞到裡頭有一種香味,是從前凌蒼閣的姑娘研發出來的?」
「是。」慕婧道,「凌蒼閣不在,她們幾個小姑娘一時沒有戶籍能掛靠,便暫時要到我宮中,到時候姑姑就會見到她了。她們在浮青閣難生活,到宮裡來還好一些。」
「凌蒼閣被奪,竟然淪落至此。」素幽道。她活到二十歲的時候,聽說了凌蒼閣,也漸漸和其中姐妹有所往來,就等放出宫的年齡一到她就可以歸位,奈何在她出宫那年,凌蒼閣突然像石沉大海一般沉寂無聲,直到很久以後,才有人給她帶信,說明官府查得嚴,未免禍患,凌蒼閣暫時解散了。
她也就暫時沒有離開宮裡,直到慕婧在夕州的形勢透過她們幾人的情報網絡中傳到她的耳中,方讓她決定暫時繼續待著,好隨時接應那頭狀況。
凌蒼閣突然解散,這個浮青閣成立之首又是打哪來的,讓原先凌蒼閣的成員不得好過?
「此事之後我可以慢慢和姑姑詳談。」慕婧放下茶杯,想起凌蒼閣被奪權的過程,心中警惕不免更甚。叛徒將幫會拱手讓人,不僅她們自身難保,也讓慕婧損失了一大助力。
不過,隨著過去江湖上的人漸漸和慕婧聚攏,夕州的梟鷹也該出動了。
屆時,她們再見一面。不僅凌蒼閣的局勢待收拾,也有不少叛徒留下的後患要處理。
素幽這麼些年大概也聽到些許關於凌蒼閣覆滅原由的風聲,但是現今聽慕婧如此說更加確信也怒火中燒,「妳先前所說另立新門,如今可有想好如何規劃?」
慕婧將方才收到的信物取出,裹在絲綢裡頭的,是一枚雕刻精細、質感良好的火漆印,她倒了點蠟蓋在上頭,推到素幽面前。
「我已經有了組織的想法,還要過幾日觀這宮裡的局勢如何。」
「鳳凰等神鳥自不同書籍記載中有著不同的名號分類,又傳聞連接西王母的,便是作為信使的青鳥。」慕婧道,「青鳥、鳳、鸞等神鳥說法不一,不過既是神鳥,又何必為人做配?鳳凰、鳳鸞都好,與配男人無關。」
此印是專屬慕婧和楊菀之之間暫定的的傳信信號,組織的規章、進程和正式架構、組織名稱等仍在籌備。
慕婧所說的西王母,所在之地是諸女福地,青鳥由通往人間報信變為女人之間相互傳訊,是很好的意象轉變。不過眼下縱然有新的組織等待她一同建設固然欣悅,她也要去查證當時凌蒼閣覆滅,轉手到浮青閣手裡的原因。
楊菀之遞給她的除了連夜請人新做好的火漆印以外,更重要的是那封特意帶來的消息。慕婧攤開紙張,上頭交代著有關於江南慕家的事項。
在與素幽談話的一刻鐘前,銀霄就已踏上夜色寒霜回錦屏宫了,看著那姑娘矯健的身手,慕婧對她很有好感。
——
雖說妃嬪尚未正式行冊封儀式,然而大典後第二天卻照例是依舊是拜見皇后的日子,李瑛菡在自己宮裡大罵幾聲官僚思想作祟,楊菀之在平常穿的服飾外裹了一層厚袍子,所有人準備妥當後便陸陸續續乘著轎子前往長樂宮。
她們聽聞宮人在來的路上和她匯報,慕婧清早便下旨將主殿改名叫做明清殿。
匾額此刻便已落成,在外人眼裡是足可見元昀仁對慕婧的拉抬和珍愛。楊菀之對此不屑,她看著「明清殿」三字高懸,不知旁人該如何揣摩箇中意涵,她卻想起了昨天宴上楚化的一番話。
這盛世明清,本該慕婧攬名。她跨步進去,只見其她人都到了。
慕婧已在殿中等待,右側坐著的是李瑛菡,左側第二位是楚化,几案上皆備好了清茶,楊菀之行了禮之後便坐在了左側首位上。
「菀之姐姐早。」自從進宮以來,不知道是因為碰面的次數多了,楚化一反往日的寡言少語,主動和她打招呼,「今天是咱們姐妹第一天拜見皇后的日子呢。」她一邊撇去茶水浮沫,一邊說道。
看起來春風和煦,楊菀之只覺得有鬼。慕婧接觸的不多不知道很正常,然而楊菀之和楚化之間的關係也不是那麼親密,她只知道楚化不會做無用功。
現今這個時機,應該也是適合她做點什麼的。
「是啊,往後宮裡便不只我們幾人了。」李瑛菡道,「先帝臨終前特意囑咐了,不必守孝,速速充盈後宮以全社稷安泰。日後選秀後,便不只我們幾位姐妹了。」
楊菀之落座後,聽完她們說完後道:「說這些尚早了。現下宮裡還有許多事務還沒打點。二位宮裡若有什麼不慣的早些和姐姐說,我也好替你們安排。」
「這什麼話,楊姐姐這麼辛苦,有什麼事我們自己料理便是,總不會待在王府幾年了連自己一方小院都管不好。倒是姐姐記得多打點皇后殿下那兒的事,免得怠慢了。」李瑛菡道,確實是一貫她們彼此間來往的語句,讓人不清楚李瑛菡是在找碴還是真心提醒。
但千八百個心眼子也有人用不上的時候,像楊菀之就沒考慮回應這茬。
「自然是了。」楊菀之點頭,道:「入宮不過幾日,有些事宜打點過於倉促,皇后殿下仁厚,若有什麼差池再提點諸位姐妹,瑛菡和楚化也能幫忙一二。」
隨後楊菀之一抬手,銀霄行了個禮便下去,楊菀之道:「前些日子皇后殿下身邊服侍的是從六局調來的女官,這會兒我想這還是要有用慣的人為好,便已經琢磨在替殿下挑選,如今正把人帶上來。」
銀霄離開後隨即又是帶了兩名侍女上來,楊菀之讓她們先做自我介紹,兩人一人叫青影,一人叫紫淮。
和楊菀之的侍女一樣也是有著顏色的字,不過不一樣的是,銀霄真的姓銀,朱岫也真的姓朱。
「殿下看著若還合眼緣,便讓她們卻長樂宮做掌事宮女,管理事務吧。」楊菀之道,「這兩個是從前便待在王府伺候的,都是熟慣了的。」
慕婧已先讓她們起身了,只是一時仍舊未說好還是不好,手裡捧了杯茶慢悠悠地撇開浮沫,像是在思考,良久,方問道:「你們從前是伺候王府哪房的?」
青影正在尋時機開口,她便見如今的李妃說話了:「她們彷彿曾經都是服侍過繆姐姐的呢,是嗎楊姐姐?」
「正是。表姐離世以後,繆家並沒有人來接,這兩個姑娘便進了六局學習,如今皇后與咱們入宮,恰好她們也能出來獨當一面。」楊菀之說道。
慕婧要說什麼,楚化卻搶著開口:「青影紫淮一向是聰明俐落又幹練,又放到六局學習了幾年,管理長樂宮底下宫務應當是得心應手。殿下若不用她們的話,妾也可以安排她們去別的去處。」
「兩位姐姐說的都很是,都是自己熟識的姑娘,哪裡有不好的,她們服侍過繆姐姐懷胎到生產,對皇后殿下往後生養也大為助益。」李瑛菡道
此話一出除了李瑛菡以外的人都有些分外靜默了,眾人皆知曾經的繆良娣便是生了男兒後不久撒手人寰,但最後不僅當時身為翊王的元昀仁沒在事後多說什麼,也因當時的徐皇后與其妹徐賢妃皆不喜歡繆氏,身後事亦是辦的簡素,在那之後便少有人提起。
雖然即使是翊王府的多數侍女小廝皆不知內裡原因,然而就算是包含後來才進府的楊菀之都知情而不約而同對此沉默,她們心裡清楚大概是怎麼回事,亦沒再向旁人問詢多的。就連生下來的小世男也是剛出生沒多久便被抱到皇宮裡給如今的太妃們撫養,繆明姝生前生後一切事跡在王府都像是被抹消了一樣。
如今再次被公然提起,卻是因為這種情境。
楊菀之聽她這麼說,雖說語意一切正常,然而也不得不讓旁人懷疑李瑛菡是否趁機作亂,讓慕婧誤會楊菀之此舉用意或是純粹詛咒慕婧。
慕婧曾經在結盟的條件裡提及她不會生孩子,這是為了避免她們對自己的孩子、連帶偏愛、受限於元昀仁,破壞結盟的牢固,但楊菀之對楚化近似詛咒的行徑仍然產生惱意。
不知是因繆明姝之故,還是因為慕婧。或是她無法忍受楚化開始出現了一絲陰暗的算計樣貌。
只是楚化的挑釁行徑過於明顯,又像是不是她真正的意圖。
坐在她身側的楚化想開口,慕婧卻先言道:「先故人留下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是這二位平素是需得敬重的,多了在六局當差了經歷,品階自然不是尋常灑掃宮女了,如此,小事上差遣她們難免失了講究。」
「不如這樣,我先前在外有兩個小姑娘,先前路途匆匆她們還未來得及跟進京城,現下年歲不過十四五,一邊便讓這二位姑娘帶著一陣子,一邊統領長樂宮諸務,各位以為如何?」
慕婧如此說,眾人再沒有不好的。
說話間,由慕婧的示意下自殿門走進兩名少年入內,慕婧先讓她們兩個自我介紹,一個便是昨日慕婧和素幽談及的天才毒師,如今化名葉磐,一個則是瀾家小少主,化名瀾笙。
慕婧道:「她們兩個是我在夕州所見的姑娘,一直與我同摯友,如今便隨我在京城落了根。長樂宮一應排場簡單,她們待得不夠久,諸類事務也能勝任,青影紫淮兩位姑娘帶著,應該很容易就能了解宫中事項。」
楚化眼眸有些低沉,籠罩在眉間的似是一閃而過的愁緒跟煩躁,但仍道:「殿下所說極是,我瞧著殿下所重用的姑娘都是極好的,想必不日必有所成就。」
「借妳吉言了。」慕婧回道。
楊菀之留心她的神色變化,大約猜想了她此一齣的用意,管理後宮的是楊菀之,她手裡拿過女官遞上來的名單時便知,若非楚化授意,旁人還不會輕易將青影、紫淮的名寫上去,就怕沾惹是非。
不過如今這情形,恐怕是楚化打算著什麼但被慕婧的計劃破壞了。
楊菀之便道:「殿下想留什麼人伺候,我等自然不敢擅言。不過今日說起明姝姐姐,我倒想起來宮裡仍有一樁舊事,只是不知事情輕重該如何權宜,以我之身分不敢擅決,還得請皇后知悉了方可作為。」
李瑛菡看向她,此時才是真正的靜默了。
——
註:此文所見之「姑」為年長女性之稱,非父之姐妹,此字原意尚需更多文獻補充,在得到更多女本位依據之前,會以「姨」的稱謂點明內文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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