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南曉宮之後,幾人雖沒再提,不過都大概都能知道事件後續如何發展。
明面上慕婧回絕了徐容蘭強送大皇男的打算,不過她也自然也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就算了。
基於元昀仁和徐容蘭兩人之間的博弈,最終元惟彥還是確定要被送去皇子撫育所玉成宮,元惟彥正是慕婧給大皇男取的大名——她原本想取元燕燕來著,疊字,又好聽,可想而知明面上是一時行不通。
慕婧這頭和徐容蘭、元昀仁周旋,楚化也沒閒著。她首先是忙著在靈昀宮的頌未樓整理著搬來的書籍字畫,趕在帝京所在的地區雨季來前將東西都收拾好。
在從南曉宮回宮後,楚化思考著請求慕婧幫忙宮殿更名一事是否穩妥,一來在她去過南曉宮以後,似乎發現帝宸內大多數的殿宇建構和命名都其有來自,自己這樣再改是否有衝突?再者便是考慮靈昀二字對於現今狀況的含義。
先前她想讓宮殿有著被她劃地為王的意味,幾乎是奔著惹怒元昀仁去的,甚至若是拆開字義來解讀,在帝宸內的宮殿如此改名可以說是咒元昀仁早死。不過更多的是她要讓繆明姝的名字可以和宮殿名稱做呼應,那是做為她跟繆明姝的即使死後仍然存在的意義相互倚靠的退路。
她想在她所住的地方永遠保留那個真為光明熹亮的人的位置。
聽她這麼說,慕婧握著茶盞道:「倒不如更直截了當些,用她的名字和字號。」
「她沒有字。」楚化搖頭,「還來不及取,她就過世了。」
似乎也是楚化不斷地想替她爭奪名位和正確性的原因。
就慕婧看來,眼下楚化所有的行為動機似乎都離不開繆明姝,但那又是因為她們曾經在一起的意義非凡,並非只因那人。
她疑惑的是,那意義是什麼?就她所見過的,完全依靠著姐妹情而為,容易讓人情緒上浮理智下沉,如果行動剛好落得結果是想要的,那最好。
但是即使得到想要的結果,如果沒有破壞災厄的本源,不過是一輪又一輪的迴圈,區別在於,受傷的人不一樣。
離開詠爛殿的那天,楚化對著她的話靜靜思考了良久。
在楚化和慕婧商議過後的幾天,承安宮的清晨來了一批匠人,換取承安宮宮殿的牌匾。
那是徐容蘭的開恩,她知道。
從此以後,這裡改為「昭明宮」
看著那三個字,她自然知道慕婧是如何幫她周旋,徐容蘭的安撫和告誡意味濃烈,在她思考的片刻,聽到了來傳旨意的宮人讓人前來通報的聲音——果不其然。
德恭太妃懿旨所下:昭儀楚氏,惠躬謙德,宜作為皇男之母,此後為大皇男元惟彥之母,望秉聖意所成,謹照拂皇兒。
徐容蘭的懿旨下的比元昀仁的聖旨還快,楚化心下已有所覺,面上還是平靜無波地接過旨意。
不過,讓她安分些是徐容蘭一個人的意思,還是慕婧也有?
她不得不思考這個。
回到宮裡,媯曄正在幫她處理一些新來的賞賜和物件,邊道:「讓人幫忙養便宜男兒,淨送些用不著還要交回的破爛玩意兒,手頭的分例待遇還不見得升一升。」
媯曄——也就是改名的蕊絮在一邊這樣說道,看了一遍確定除了紅珊瑚擺件跟青花瓷花瓶幾件陳設以外沒什麼能用的,她就到一旁榻上,拿起桌上的蜜餞吃了起來。
就這悠閒的程度很難讓景姲插嘴一句來破壞氣氛:且不說留在宮裡也是奶娘照看著,楚化真的有可能把他養在宮裡嗎?
不過想是這麼想,她到底也沒有說出來,畢竟就算是掛名也是多給她們累贅了不是嗎?
尤其是她看向楚化時那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她就知道不可能這麼簡單。
楚化向來不知道什麼叫做安分守己,在收到徐容蘭旨意和賞賜後,媯曄和景姲就開始向外傳出楚化如今深得徐容蘭欣賞,日後地位將會一飛沖天的言論。
也就是這個時候,她們兩個改完的名字開始漸漸對外公開,總算不是在用著傷春悲秋的詞當作稱謂。
媯曄的姓是照著上古大姓改的,名字取作日華宏照之意。景姲的母親叫做景榮世,她跟著改了母姓,取以姲字作為名字。
「話說回來,我們利用了姝姐一次,又收養了元惟彥,不用先和青影和紫淮兩人說點什麼嗎?」媯曄道。
「嚴格說起來是兩次,我們手裡還有姝姐的男兒。」景姲道,「若不是不知道她們兩個究竟是什麼立場,我們也該早些時候要和她們說個明白。說到底是為同一個人,但是做的事到底還得兩家論。」
如果是換作其她一心一意為了姐妹的人,會將其血脈視作延續,企圖故人所生的男兒能夠為她們的地位和利益更上一層樓,那時,她們所爭取的名正和言順都不在話下。
是楚化先前想過的作法。
但是一來楚化不喜歡和小孩相處,二來她對那個雖然沒有直接,卻間接奪走繆明姝性命的男兒毫無好感。
若不是這一次一時有用,她也必須趁早壓制元惟彥在別人手裡有更多的發展可能,她都不想那麼徹底趟入這淌渾水。
景姲用茶碗蓋瞥著浮沫,楚化道:「先前我將她們推到新后面前測試態度,所以嚴格說起來,是三次。」
三次的利用。
再過不久,她和慕婧的計劃將要實行,但是有一個疑問在她心底,不得不解開,過去不論怎麼深究都是不得其門而入,但如今,有慕婧和楊菀之作為她的同盟,也是時候利用一切天時地利人和。
她手撐在黃梨花木桌上,語氣低悠道:「去查查看姝姐當時的穩婆、照看的醫婦,還有身邊一切人等。」
在繆明姝生產前的三個月,中院被封禁,其她無相關人等都不得擅入,裡頭發生的一切情況是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這也是楚化一直要搞明白的。
這三個月裡,到底發生了什麼?繆明姝最後虛弱死亡,絕對和這個脫不了關係。
——
她們也很快等到了慕婧動手的時候。
三月十四日,距離楊菀之等人封妃還有一段日子,正式成為她名下男兒的元惟彥先來拜見她這個養母,不過是在慕婧的長樂宮內,拜見過後,慕婧派宮人攜日用玩器等一應物件隨元惟彥回玉成宮,而楚化則是坐在殿內繼續喝她的菊花枸杞决明子茶。
長樂宮的氣氛寧靜卻輕鬆,長樂宮以外的地方卻並不如此。不多時,便有人來回報,說是玉成宮主殿與牆一體的金龍雕畫突然倒塌,嚇著元惟彥,周圍還有一圈未放置好的慕婧送的擺件,如今場面一時很混亂。
楚化還沒有離開,在回稟的人面前,她狀似驚恐,趕緊讓人過去處置,慕婧也在隨後安排好事項後讓人彙報的宮人離去。
「妳要諷刺他,這樣效果不是更好嗎?」眾所周知,在起義推翻一位皇朝的君王前,首先最重要的事便是造勢,慕婧很欣賞楚化從長生宴始就展現這方面的天賦,於是決定在她給的基礎上拾柴添火。
楚化從客座看了她一眼,慕婧便瞭然她的回覆。她們沒有退回內殿,而是同樣在空曠的主殿位置上,靜候佳音。
意外便是她們製造的,而要論為何是讓金龍雕畫倒塌——
慕婧覺得自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拾柴添火已經很仁慈了,考慮到是讓未來女兒們居住的地方,加上玉成宮許多設備本就還不錯,才沒有讓人一把火燒了。
而如果製造的意外重大,也起不好元昀仁對元惟彥不滿的效果。
這便從玉成宮的配置開始說起。雕畫是鑲在於主殿的隔斷牆上,但是畢竟是皇子住所,也是多人居住且需要平等分配空間的地方,主殿勢必不會如傳統意義上恢宏龐大,金龍雕畫起到了增添氣勢的作用。
而慕婧掌控物資,楚化安插人,楊菀之統籌一切,幾人合力讓一個雕像畫倒塌讓人無所察覺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至於元惟彥如今被嚇著了也很容易理解的,慕婧在準備那些擺件前,讓人將一尊從民間玉石市場買來的蛟龍雕刻立柱裝飾擺在床位,已經因為其較真到有些奇異的造型嚇到元惟彥一次,當日是對著一面龍雕大牆倒下來,自然也是深懷恐懼。
可以說此後元惟彥最怕的東西就是龍了,更別說繼承以龍為象徵的位置。
那個擺飾楊菀之倒是極有興趣,已經已收歸庫房為由收到錦屏宮了。
如果是一般的皇子可能還好,可惜的是男孩子本就膽小,更何況楚化一向要求底下人安靜本分,不許逾矩,便不許她們說些「男孩子頂天立地更何況你是真龍天子」的無稽之談。或許若是徐容蘭百般呵護著還好些,但是眼下可不是如此。
明清殿內無外音,楚化悠悠道:「金龍忽墜,可見不祥。」
她放下茶杯,大步向殿外走去。
此時她們應該在傳詔之前便去向德恭太妃請罪,雖然過去也是迎來徐容蘭的問責,楚化卻也很是樂意在此時前往。
金龍墜已是不祥,更何況是從此害怕龍的皇男,徐容蘭的維護和元昀仁的發怒,她等不及要去看這個熱鬧了。
慕婧跟在後頭,還不忘傳轎輦,免得楚化太高興一路走過去,趕緊把正在雀躍邁步的人推進轎子裡啟程。
因為皇男差點受傷,此事引起男皇帝的震怒,於是立刻派員徹查,當日徹查結果也很快就出爐了:玉成宮已有年份,上頭的木柱撐不住金龍的重量,於是倒塌,看似都合情合理。
一天之內,能查到的結果也只有如此。南曉宮眾人僵持之際,楊菀之姍姍來遲,並且對慕婧和楚化發出一陣陰陽怪氣般的感嘆然後以一副拳拳慈愛之心向跟來的銀霄表示不如去請司星監,看是否有哪裡衝著皇男,元昀仁猛地一想覺得有道理,於是也同意讓人去傳了。
在等司星監的人來之前,眾人便移往元昀仁所住的雍泰宮,元昀更下令待晚些時候,元惟彥需隨他一起留在雍泰宮,好讓他安歇。
慕婧知道為什麼,這原因在場三人也瞭然於心。
就徐容蘭旨意給到楚化的前,慕婧花了不少手筆與這對假母男周旋。
慕婧在拜見徐容蘭過後,便找機會去見了元昀仁,藏不住欣喜般在向他說南曉宮太妃很喜歡她,大抵要放權給她給她做一個好皇后幫扶元昀仁,還要讓她撫養大皇男,慕婧種種言論都是在透露徐容蘭意圖扶持慕婧成為監視元昀仁的一枚棋子,元昀仁自是被慕婧所說的徐容蘭這番舉動氣著也輕易相信了,過後元昀仁與徐容蘭一番較勁下,結果便是讓楚化收養元惟彥。
這中間製造曲折的過程慕婧而言沒有什麼,不過最終元惟彥的接收者又變回了楚化。
而慕婧便是藉著沒能收養他的遺憾這個理由大添元惟彥的配置,從而從各方面插手。
——
很快眾人便等到司星監的副監官來了,是一名叫做柳觀賦的青年,身材魁梧氣質不凡,往殿內一站就讓人不由自主地注意她。
她的聲音宏亮卻平靜沉穩,向徐容蘭和元昀仁說明情況是大元惟彥天生命格貴重,與玉成宮犯沖,玉成宮的金龍倒塌便是其象,又言宮裡皇男命裡貴重,需遷居一方僻靜水土養著,滋育龍氣,日後有大作為。
其實涴行宮真正的弊端只有長期住著以及謹慎周到、又對風水地貌等有所涉獵的人會知道大多時候在外人看來,涴行宮唯一的弊端是偏遠。
帝宸裡,慕婧居住的的長樂宮所屬的東南宮群,和男皇帝所在的西北宮群,都是熱鬧繁華的,重大的日子更是人車來往不斷,能夠符合僻靜且乾淨這樣的要求的,不是郊外的行宮,就是仿照著歇樂庭蓋的宮殿,涴行宮。
水依宛宛,路行悠悠,涴行宮是穆朝先男祖所建,後續也不用很久了,那個地方,說是滋養龍氣也確實再適合不過。
柳觀賦人看著憨厚,實際上曲折迂迴地恭維元惟彥連帶元昀仁不少,還沒等元昀仁反應過來,他的內心已有所定向。加之目前元惟彥需要緩和心神,繼續住著玉成宮難免徐容蘭藉口插手,也確實該換一個地方。
他開口道:「若是移居別宮也無不可,副司監所言有理。」
「既然大皇男以後居於別處,那皇子們是否相同?」慕婧問道,「往後若是有皇嗣降生,若是只分了惟彥在別處,難免失了周全,也顯冷氣。」
元昀仁思考了片刻,道:「監正如何看?」
柳觀賦驟一聽元昀仁改了稱呼,先是不緊不慢地謝恩,後道:「常說龍生九子,又說同氣連枝,皇男們既是真龍之子,那麼所謂氣運必然是息息相關的。大皇男此去別居,諸皇男能共同前往,那便是最好的。」
慕婧就過去的事例觀察後得到一個結論:不論怎樣的意外,人們會有意識地遵循靠攏鬼神之說的解決方案來做。
看楚化所住的宮殿從惠雨被改名叫做承安宮就知道,其實就慕婧所能查到的卷宗,惠雨一地兩朝內連發三場火災並不是不可往下循,不過最終仍然被止住,這些鬼神之說恰好是有心圖利者、寧可信其有者,甚至是混水摸魚者共同拉扯後平衡的交匯點。
而穆國司星監,曾經有一支女師為首的人馬,如今柳觀賦出現在台前也升了官,對她們而言助力不小。
「只是,若皇男需滋養龍氣遷居涴行宮,皇女們倒是不用的,仍舊留在玉成宮也可。想來奶娘嬤嬤人再缺,也不差分了這兩撥。」楚化道,「畢竟皇男們共同養著龍氣,若是女兒家一多,難免驚擾了動靜,這也是妾一片為娘之心。」
楚化說的真是太有道理了,不過是站在姑娘們這邊。慕婧想。
「往後留著玉成宮給公主們住著也就是了,還有什麼風水問題也一併相看著處理,免得隱患留著,到時候也是衝撞了。」慕婧道。
柳觀賦點頭:「殿下說得是,臣必當竭心盡力處理。」
元惟彥遠到涴行宮,徐容蘭少了孫男可以打發時光,也少了拿捏元昀仁的一張底牌,只陰著一張臉。
慕婧說不清她對元昀仁乃至對元惟彥有多少真心實意,但是但願她不要來礙著她們的路。
否則後果必叫她後悔難當。1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BfYatTa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