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除夕宴席,程貴妃定在了華富殿上舉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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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任世嬅也得幫著籌備,卻沒想到她在不久前傳出了喜訊,太子對其寶貝得不得了,不單讓太醫院日夜盯著,還親自到聖上跟前,求免了太子妃每晨到貴和宮請安,讓她不用天天在寒風中趕著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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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唯恐人不知太子家的孩子金貴。這宮中那麼多女人懷過胎,不都是那樣挺過來的?就沒聽說過誰才剛懷上,就被免了不用每日請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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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聖上既是允了太子所求,那程貴妃自然不會有違聖意,只得把除夕宴席一手包辦了,沒有拖著太子妃一起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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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嬅自有喜後,便一直待在東宮靜養,沒有出去遛達過。除了程貴妃和各宮娘娘親自到東宮探視外,她唯一見過的外人便是每旬入宮兩趟的莫剛玉和禮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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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太子妃有孕了,但是冊立莫剛玉為側妃的事情,禮部還是刻不容緩地盡心籌備著,婚禮就定在開春以後,還有許多細節需要敲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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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有孕了,但是這莫側妃將是東宮的人,而太子的生母靜德皇后又沒有了,總不好拿著婚禮的事去貴和宮請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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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禮部的人在暗地裡跟李嬤嬤和福全總管打聽過後,知道太子妃身子其實壯健得很,便又大著膽子,定時上東宮請安兼請示,總算克難地把一應事宜按時準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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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宮中當差不就是這樣,哪有甚麼容易順遂的功夫,都是再三思量,再三確認,小心翼翼地把事情辦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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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正日,聖上總是不免俗地要到後宮安撫一下他的一眾妻妾兒女,同時放官員回去和自家人團聚守歲,以示天恩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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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聖上在除夕前一晚便於明恩殿宴請了文武百官,慰勞他們在過去一年的辛苦付出,有功和受寵的不免要作些賞賜,有罪有錯的就端看聖上心情如何再決定是否要翻翻舊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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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論功行賞的行列中,除了為修築官道而日夜操勞的太子凌承一外,竟還站了個二皇子凌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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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二殿下趕在歲末時,呈了份奏請聖上改革稅制的折子至御案上,當中詳細陳述了如今稅制徵收項目繁雜,程序冗長的弊病,給予了下層貪官中飽私囊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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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折又同時亦勾勒了一套全新的稅制,建議讓百姓以錢代物來納稅,不但易於點算記錄,也省了運輸貨物時必須的人力物力。在奏折之末,還婉轉地書了兩句,大意是說如今全國在朝廷的率領下大興土木,最是需要充實國庫,在不加重百姓負擔的前提下,設法增加稅收以補修築官道的巨額開支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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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一看,龍心大悅,直道二殿下長進了不少,如今已知道為朝廷效力,提出的建議務實可行,當下便下召讓二皇子率戶部重新檢討稅制,按奏折中的改革建議,釐訂細節及推行事宜,於年後再呈聖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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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朝文官隨即附和,無一不說聖上教子有方,二皇子天資聰穎,主張的新稅制既保留了老祖宗親訂之稅制的長處,又懂得與時俱進,順天而行,盡得聖上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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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間,滿朝皆吹拂著追捧讚揚二皇子的風向,一改原先東宮氣壓四方的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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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眼豁亮的人都知道,這是貴和宮終於和東宮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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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一手推動了修築官道和打通海外交通兩件大事,這些事若辦得好,皆能名留青史,成為順天朝的國史大事,也因此令東宮在過去一年間氣勢如虹,無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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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後世看來的赫赫創業,在當世卻未必是最為人所肯定之事。聖上登基十五載,一直勵清圖治,其中最重視的一點,就是不要與民爭利,忘卻前朝急亡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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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此,在太子最初倡議打通全國交通時,聖上才會再三壓下他的奏折,不予批准。後來還是太子找來了大商出資,才使他父皇改變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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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二皇子這次做得最好的,就是摸准了聖心,知道聖上最在意的便是平衡百姓與朝廷的利益,改革稅制和打通全國交通同樣是國之大事,但前者與後者相較,既與國庫有益,又不擾民,自然更合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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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二皇子遊戲人間這麼多年了,看來今次真是要使勁兒與東宮一爭高下了。故此,這年的除夕宴席也比往年來得更富煙硝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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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於太子妃任世嬅來說,這是她能獨佔太子的最後一個除夕夜。下年的除夕夜,在東宮中團年的人,也不知會多了幾個;又或者,會不會還有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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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滿宮的人也知道太子殿下對太子妃萬分疼惜,不單夜夜寐在西殿,天天督促著小廚房仔細為其準備吃食,若是任世嬅一時興起,想念宮外的吃食,太子就會立馬派人到八達樓把東西帶回東宮,真真是羨煞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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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些人不知道的是,世嬅並不稀罕八達樓那些精緻的美食。若真想吃些甚麼,吩咐一聲小廚房就好了,還可以根據自己或是太子的口味來指點御廚,比八達樓那些在運送中失了溫度和鮮味的菜式好上不只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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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隱隱懷疑,太子不過是想籍著那些頻繁往來東宮和八達樓的人馬,在運送吃食的同時,給自己傳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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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啊,不過是個掩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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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若太子想讓人瞧見他對她的疼愛,那世嬅也不會多嘴壞其好事。就只是在各宮娘娘來探望時,盡責地扮演個備受寵愛,嬌羞幸福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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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既然是小心呵護著的人兒,在前往華富殿參加除夕宴席的路上,太子又怎可能讓她獨乘銅輦?當然是要兩個人擠在同一輛銅輦上,好趁機表現他們的鶼鰈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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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在暖意洋洋,穩定前進的銅輦裡,輕閉著眼假寢。給了世嬅充足的時間,偷盯著他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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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讓自己受累了。昨晚在明恩殿舉行的宴席一路鬧到了半夜,太子回到東宮時渾身酒氣,想來被灌了不少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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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清晨,即使不用上朝,還是早早起來,到書房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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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承一心底最煩惱的,是祈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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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詳情,但世嬅亦聽聞了改革稅制一事。而她猜,這事令太子感到困擾的主因,便是連他也不得不承認,祈原的建議確實可取,若他是聖上,同樣會立刻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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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此,才更加懊惱,為何想到此事的人,非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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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時間精力是有限的,太子為修築官道一事歇盡全力,又哪來餘力去考慮其他事情?但儲君得肩負的,便是這樣的重擔;他必須要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注意考量好每件小事,不能有所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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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爭儲之路上發生的每件小事,都可能推翻他之前精心籌劃的一切,更何況是改革稅制這樣正合聖心的大事?所以世嬅並不意外太子的情緒會受到影響,甚至接連數晚夜不成眠,在書房中苦思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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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捨不得他這麼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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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來就不夠聰慧,無法在這樣的大事上為其分憂。上輩子是,今生還是,就只能杵在旁邊,看他為自己的信念與家國,殫精竭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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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上輩子的許多事情和細節,她的印象已逐漸模糊了起來;她的父母與姊妹、她的國家、她的身份⋯⋯全像輕煙繚繞,慢慢歸於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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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只有關於他的記憶,愈來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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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他,亦不是他。每當世嬅像現在這般凝視著承一時,腦海裡還是會時不時浮起那些比較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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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也漸漸有點想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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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或不是,又如何?不管怎樣,是她自己作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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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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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總想著去找那些相異之處,或者,她還更願意去尋覓相同的地方。好像這樣,才能帶來一絲名喚安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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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輦慢慢減速,承一在同時睜開了眼,望進了世嬅那雙迷茫的眸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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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我常想,凌續若不是生於古代當了皇帝,而是生於現代社會,他肯定是讀會計的,最愛盯著賬本上的收支細項看個不停。而這次,祈原也算是投其爹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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