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翔努力洗牌,沒正面講出問題,只是苦澀笑一下,「那些不愉快……說出來太無聊了。」
母親說:「不無聊啊!誰會工作得稱心如意!我工作了幾十年也會遇上不快事!只有把不開心說出來,心情才會輕鬆下來嘛!」
三姐問母親:「媽,你最近的工作有什麼不快嗎?」
「我嗎?」母親嘆口氣,用埋怨的語氣說:「我的公司最近又裁員,說是精簡人手。離職的人留下的工作,胡亂塞給各個員工,我每天本來要處理兩份會計的文件,現增至五份,工作量多到上班時間做不完,加班卻沒加薪,老花眼鏡的度數倒是加了再加!」
三姐看看大姐,她板著臉的在疊牌,轉問陸本木:「小陸你呢?你最近有什麼不快?」
陸本木想了一想,他有件事倒也不吐不快:「我的學科要做專題報告,由老師指派的三人一組,眼看功課到死線了,有個廢柴同學卻一直推說自己無時無刻也在補習,然後就整天關上了手機,也不去上網,怎樣也找不著他,我們兩個可憐人可以做什麼?唯有死死氣的把報告趕好了,更得到了相當不錯的成績。那個廢柴根本半點沒參與,卻不勞而獲的分享了成果!」
三姐一邊聽一邊點頭,她說:「我也來說說工作上的不快吧!我的電梯經常擠滿人--」陸本木見尊翔聽得有點迷茫,告訴他三姐是大百貨公司的電梯小姐,他便明白地點頭。「--大家也不肯聽從我的分配,一窩蜂湧進來,令客滿的警告響號響鬧了起來,我只好把顧客請出去,但一對男女各不相讓,就站在門前吵起來了。主任走過來,竟說是我處理不善,要我向他們道歉,我只好忍耐著的息事寧人了……但我事後就愈來愈難過了,我當時為何要道歉啊?我有做錯過什麼了?」
尊翔看著一臉氣憤的三姐,忽然開口了:「也該輪到我來說說工作上的不快了吧?」
三姐、陸本木等無不同意的點了點頭。
「我正跟一個女演員在拍攝新的愛情劇集,跟我拍對手戲的是偶像劇女王。她面對觀眾時笑容可掬,工作時的態度卻是超級惡劣、最愛擺出阿姐的架勢。我們在劇中扮演甜蜜的情侶,但導演一喊停,我倆就各不理睬了,一句話也沒交流。她知道我對她看不過眼,而我也不隱瞞。」尊翔臉上突然浮現一抹陰影,「今天早上,我們拍一場戲,講述女主角要男主角摑一巴掌,然後一個鐘頭直落的說一番辱罵我的話。我希望導演用鏡頭遷就,導演卻拒絕了,要求我們來真的,我就這樣給她真正的掌摑了。她不是掌摑得不夠漂亮,就是之後的對白說不好。當NG了十幾次,我也被她賞耳光賞得頭昏轉向。但我看著她邪惡的眼神,我就知道,她是故意的。」
三姐靜靜聽著,眼裡充滿了憐惜的淚光。
尊翔定定地注視著桌上一枚反轉了的筒子,過半响才說。「最後,這個鏡頭一直沒拍成,明早還得繼續……我今天一直覺得非常委屈,我知道自己再也受不了,要是明天還得在大伙兒面前再度接受她的凌辱……所以,我走了,到了一個誰也找不到我的地方。」
一直保持沉默的大姐,忽然之間答腔:「你弄不明白嗎?那是你的問題。」
陸本木馬上喝止她:「大姐!」
尊翔朝後看陸本木一眼,用眼神向他示意,陸本木只好閉上嘴巴。尊翔肅起了臉,看不出是否不高興,他只是沉著說:「大姊,請說下去。」
「你說她工作態度不好,但重點是,只要她演的劇集一直受歡迎,她就能夠長紅!」大姐說:「你呢?難道你的工作態度又比她好嗎?拍劇居然可以拍到一走了之,要是你明天失場了,你在影圈恐怕無法生存下去吧!」
三姐試著替尊翔辯護:「但那個女主角實在太過分,她在公報私仇啊!」
「你去向觀眾們哭訴吧!哭訴你被一個女人欺負啊!看看誰還要你這個娘娘腔的偶像!」大姐嗤之以鼻,有點動氣:「她這樣做,無論是否在公報私仇,也是劇情需要!她說得通,你卻無法自圓其說!要是你連這些小挫折也受不了,你現在的做法就對極了,永遠做一只縮頭烏龜啊!」
聽完大姐的話,四方桌上的各人皆不知所措,陷入一陣可怕的沉默。
大姐靜了一下,板起臉孔的說:「我的工作是畫漫畫,少女漫畫,我有時捱更抵夜的把畫完成了,編輯們卻把一大疊畫稿擲回給我,告訴我讀者不會喜歡、告訴我方向不對,簡單的一句叫我全部重畫,我就要用上雙倍的捱更抵夜去做同一件事。我也會覺得委屈,我也很生氣,但我知道只有一件事:照著付錢給你的人的命令去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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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老氣橫秋的實在太過分,她是伙記催趕離開的特餐她靜默一下,冷酷地說下去:「你可能會鄙視自己、覺得對不起父母、甚至出賣了自己的靈魂,可是,這就對了!這就是工作了!工作就是這樣子的嘛?如果你要求的是隨心所欲、只做自己最喜歡和排除所有不快的,那只是興趣!但無人有義務付錢給你上興趣班!」她目不轉睛地在尊翔的臉龐上盯,彷彿想看穿他的不安。
尊翔整個人呆住了,他緩緩地把正視著大姐的眼移開垂低了,視線又接觸到那個筒子,他伸手把它反轉過來,然後露出相當落寞的神情。
就在這時候,連接到樓下管理處的通訊電話機忽然響聲大作,管理員說收到鄰居投訴他們打麻將發出噪音,陸本木鬆一口氣,難得有散場的理由,大家便草草收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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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本木借了自己的運動服給尊翔替換,尊翔淋浴回來時,陸本木已替他整理好雙層床的下層,自己則準備爬上上層去睡。
尊翔還是禮貌詢問了他,若是不方便,他大可睡客廳。
陸本木告訴他,這個家有兩間房,母親與三姐同睡一間;這間房本來是大姐與二姐的,陸本木只是睡客廳的梳化床而已。直至兩年前,二姐搬走了,大姐覺得應該給長大了的弟弟一個房間,方便他有自己的電腦和書桌做功課,所以她便走出客廳工作和睡覺,直至現在。
尊翔饒有感受的說:「你的大姐真是個好人。」
「我應該代她道歉,她剛才的話實在太過分了!」
「不,她說得一點不錯,問題出在我身上。」他說:「我只是太要面子,工作態度也太散漫了。」
陸本木想替他開脫,「我倆也只是十八歲吧,十八歲的人都是這個樣子啊!」
「甚麼樣子?」
「一副欠揍的樣子囉!盡做一些叫大人看不過眼的事情的樣子囉!」
尊翔微笑起來,「但是,既然我倆也已十八歲了,就應該接受自己是成年人,對自己該負的責任責無旁貸了啊!」
陸本木聞言有點無趣,只得點了一下頭。
「明天一早,我就會趕回台灣工作,我不能容許自己失場。」他說:「我自我放縱夠了。」
「明天一早就走?」陸本木問:「不如我現在便致電給金莎,告訴她一聲?」
「沒必要了,我不想因為自己的行為令她產生誤會。」尊翔對他說:「我突然買一張機票就飛,只因我不想有任何人有找到我的機會。我在台灣之外沒朋友,想起在香港認識了的金莎,於是就來了香港,只是那麼簡單而已!」
陸本木聽出了端倪:「所以說……你並不是喜歡她?」他大大出乎意料的睜大了雙眼,「你不是因為太想念她,來香港見見她的嗎?」
「跟她在一起,讓我覺得自己像做回一個普通人,但我沒有喜歡她。」尊翔笑著搖頭,直視陸本木說:「尤其,當我也知道你很喜歡她。」
陸本木倒是毫不害羞的直認:「對啊!我很喜歡她!超乎你想像以外的喜歡!」
「很好,我想我們都表明立場了。」尊翔輕鬆地說:「第一次在卡拉OK的廁所,看見雙眼充滿敵意的你,我就已經知道了。」
陸本木不敢告訴尊翔關於金莎有個『10大最愛排行榜』的事,但這算不上是欺騙吧?他只能汗顏地自辯:「尊兄,你是我的情敵啊!」
「陸兄,我不是你的對手啊!」尊翔搖頭笑了。
陸本木關燈後,爬上雙層床的上層,閉上眼希望馬上入睡,但卻不知何故睡不了,在床上輾轉反側。他留意到這晚的天空掛著個又光又渾圓無缺的月亮,就側著頭細看,彷彿要仔細解析有沒有嫦娥出沒似的。
「我就是在月圓之夜愛上她的。」尊翔的聲音忽然在黑暗中響起。
「嗯?」他也失眠了啊。
「我很早便認識她。直至三年前的一天,我跟她上陽明山走走,卻在山上迷路了,兩個人又渴又餓,天色又黑下來,天空上只有一輪明月。」尊翔用孤寂的聲音說:「我便嚇唬她,說在月滿晚上的深山野嶺,隨時會有人狼出沒的啊。她給我嚇壞了,一直緊緊的拖著我的手不放,直至我們從山中走了出來,她也不肯放開我的手。」
陸本木感到心頭一陣溫馨,對著月光說:「她是個嚴重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吧?」
「我探問過她,她告訴我,我甚麼也好,就是臉孔不好。而我,我最遺憾的是,我甚麼也可以給她,但始終沒法給她安全感。」尊翔靜默一刻,續說下去:「後來,她有了個做健身教練的男友,我也入了這一行。入行之後,我知道自己更加沒機會了。因為,找誰相信我會專一?」
陸本木要用雙手掩住嘴巴,才勉強沒吐出一句:是啊!鬼才相信他會專一!阿飄也不信哩!
尊翔用有點倦意的聲音問:「陸兄,你又是在何時愛上金莎小姐的?」
「這個嘛──」陸本木將雙手交疊在腦後,閉上了雙眼,靜靜的回憶著說:「我也是很早便認識她,因為是唸同一間學校,也很談得來的緣故。那時候,我只是很滿足於自己有個公認是美女的朋友而已。
「直至兩年前的一晚,她和當時的男友鬧得很不愉快,就找了我出去吐苦水,她帶我去一家的士高狂歡發洩,後來她的男友追來,半求半哄的勸走了她,我剛巧碰到朋友,就留下來了,但過不了多久也回家倒頭大睡了。
「翌日早上起床,我才發現自己調校了震動功能的手機,竟錯過了1805個來電!是的,我沒有說錯,是1805個!她給我打了足足一整晚的電話。原來,昨晚那間的士高發生大火,燒死了很多人,我一直沒接電話,她以為我已經葬身火海了!」
尊翔只是嗯嗯的附和,沒打斷他的話。
「在那天,她告訴我,她昨晚一直嚷著要去找我,但她男友不准,我令他倆又吵架了,更因此分了手。我既內疚又感動,所以便答應她,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我都會不分晝夜開著手機,讓她隨時隨地也找到我,我永遠不會在她的世界裡消失,我也會為她赴湯蹈火。那是因為,我深深地知道,那是我虧欠她的。」
話畢,陸本木無意識的看一眼擺放在枕頭旁的手機。
尊翔這時才開口:「還有的是,你發現自己不能把她當作普通朋友看待了。」
「對啊,我愛上了她。」
「但她愛你嗎?」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我相信,她在那個晚上如此緊張,只因是她帶我去了那間的士高。」陸本木說:「如果我真的給燒死了,她一輩子也會難辭其咎吧!」
「但起碼也證實了一件事:她真的很關心你。」
「對啊。」他發自內心地微笑說:「關心一個人,會是開始愛上那個人的徵兆嗎?我真心希望如此。因為,若是這樣,她有一天或會發現自己愛上我了。」
尊翔這一次以沉默作回應,既然大家都是男性,想也該默默同意他的想法吧?
過了好一會,陸本木轉了個比較輕鬆的話題,他問尊翔:「對了,我也來八卦一下,看雜誌說,那個自稱是全宇宙最可愛的女明星,是不是真有腳臭?」尊翔卻沒回答他,陸本木倒吊著身子看看下面的他,在月光映照下,發現他已睡著了。
令陸本木氣憤的是,尊翔居然不打鼻鼾,穩睡得像吃了毒蘋果的睡公主。他注視著他,正常人哪有可能有這麼深刻鮮明的輪廓啊?但他似乎又看不出一點整容的痕跡。
「幸好你沒有裸睡的習慣,否則,我一定替你拍淫照!讓你增值變了同性的偶像!」陸本木喃著:「哼!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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