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何先生踏進陸家,宣佈要迎娶母親後,陸本木沒有因真相大白而鬆了口氣,反而加倍煩躁。
觀乎大姐和三姐的態度,竟不約而同地偏向支持何先生──起碼兩人對母親再嫁沒表示反對──這使陸本木匪夷所思,他搞不清楚兩人的想法,只覺滿心失望。
他覺得自己孤立無援,忍不住去了二姐工作的修甲店,找她商量。
二姐把整件事聽完,一副義憤填胸的樣子,用她佈滿水晶指甲的手掌一拍桌面,說:「那老頭幾多歲了?他兒子年紀也不少,他發甚麼神經?打算分一半身家給我們陸家嗎?你媽更加莫名其妙,都快要擺五十大壽了!這年紀才再嫁,不怕變了親戚朋友的笑柄?」
陸本木呷了一口凍檸茶,他用手托著腮,苦笑說:「我心裡的話,全給妳說出來了。」
二姐想了想,分析著說:「小陸,你也知道,我那時堅決要搬出去住,跟她們吵翻天,我在這個家已沒地位,恐怕更沒甚麼發言權了!」她的聲音頓了一下,續說下去:「老實說,家裡的事我根本不願去管。那是因為,妳大姐總愛擺出一副唯我獨尊、霸氣凌人的模樣;妳三姐則是徹頭徹尾的應聲蟲!我排行第二,就算知道自己性格火爆,但在這個家卻是最不管用、最無立足之地。也有可能,只因不斷承受著這種壓逼感,我才會選擇搬出來吧!」
陸本木呆呆看著杯內的檸檬好一會才問:「妳覺得,我也該搬出來,當作抗議嗎?」
「你找到女人養你嗎?」二姐向他苦笑搖頭,「況且,若你也走了,母親的婚事更沒有牽絆了!」
陸本木用力點了一下頭。
「你只有表現出對那個何老頭的不滿,他才有可能打退堂鼓啊!」二姐說:「到時,母親可能會考慮自己真正需要的,到底是愛情抑或家庭,事情才會有轉機。」
「我明白了。」他嘆口氣的說:「我會留守在家裡。」
當陸本木返回家中,正準備要裝一副反叛兒子的模樣時,切著薑蔥的大姐,卻罕有地把他叫進廚房。
「我今天開始教你做菜。」
「咦?」陸本木簡直呆住了。
家中的廚房和關於廚房內的一切事宜,一直由大姐坐鎮。完全操控陸家煮食大權的她,最討厭別人在她的地頭亂搞,連母親也不例外。
「如果你自問記憶力好,你大可用腦袋去記,但我不以為你辦得到。所以,你最好拿一本簿記下來。」大姐說:「煮菜的每個程序,我只會說一遍,不要給我發現你弄錯了!否則,在下一次終於弄對之前,你會給我臭罵得很難看!」
陸本木聽得張口結舌,他真懷疑大姐洞悉了他的計劃,要給他一個下馬威。他想想沒可能,除非二姐暗中向大姐通風報訊,但她倆不和已是浮面的事。因此,他感到整件事匪夷所思。
「你站著幹麼?」大姐瞅著他,馬上不耐煩了,「我開始了,首先教你做菜前的準備工作──」
他打斷她的話:「大姐。」
「甚麼?」
「我一向負責全屋的清潔工作,對於煮菜──」
「你一出世就懂得抹窗和洗廁所嗎?」
「……不懂。」
「我一出世也對煮菜一竅不通,我現在教你煮菜,你跟我學就是了,別多廢話!」
陸本木碰了一鼻子灰,他不忿地反抗說:「為甚麼妳不教三姐?」
「用不著理由。」她一臉冷峻,毫無選擇餘地的說:「我決定教你,你就要虛心地學!」
他記起二姐的話,咬咬牙,仰起了臉孔說:「我不想學。」
大姐盯了他一眼,「沒問題,給我滾出去!」
回到自己房間,他覺得大姐簡直不可理喻,但回心一想,她根本就是個不可理喻的人吧。他也忍得夠久了,所以他為了剛才抗爭成功而暗自高興。
晚飯時分,三姐叩門叫他出客廳,坐到餐桌的時候,他發現桌上沒有他的食具,沒有碗、沒湯匙和筷子。三姐見狀便欲站起來,「我替你拿。」
「不用替他拿,妳坐下來!」大姐狠狠掃了三姐一眼,站起一半的她只好坐回去,「我今晚只準備了三人份量的飯菜!」
「太好了!我今晚飽得想作嘔!根本不想吃!」話畢,他大力的站了起來,椅腳在地板拖行著,發出一陣難聽的聲音。
母親看到兩姐弟吵起來,著急說:「小陸,你有甚麼事惹姐姐生氣了?快向她道歉啊!」
陸本木不理她,氣憤難平的跑進了房間,「砰」一聲關上了門。他不用懷疑也知道,大姐做那麼多,只為了懲罰他對抗母親的婚事。
他整個人挨在門上,身子慢慢滑到地上,轉成蹲著的姿勢。他用雙手緊緊環抱著膝頭,凝視著窗外的夜空,靜靜地、悲傷地低喃道:
「爸,我知道你是個正義又勇敢的男人……如果你仍在生,你一定會好好保護我、替我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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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莎發覺事情不妥,非常不妥。
事發在早上上學的時候,因為金莎睡過了頭,出門的時候,乘搭港鐵肯定會遲到,所以她在家大廈前截計程車,卻一輛空車也遇不到,就在這時候,一輛黑色BMW停在她面前,自動窗滑下來,車內穿了一身黑色西裝的母親說:「我載妳回校,上車吧。」
金莎看看混亂一片的路面,再看看手表,只好不情不願跳上車。
一路上,兩母女也沒說話,車上播放著電台廣播,正好緩和了那種相對無言的悶局。
把臉一直朝向玻璃窗外的金莎,當聽到電台又開始匯報財經數字時,她覺得一陣嘔心,她把頭轉向車上那套先進的音響,按動了CD開關,CD播著的是布拉姆斯的第五匈牙利舞曲。
金莎沒好氣,她拉開了座位前的小雜物格,只見裡面有五六隻CD,全部都是交響樂,她索性放棄,轉回收聽電台的廣播,不禁說了句:「妳聽的音樂可真夠悶。」
「對不起。」母親說。
金莎聽到她道歉,覺得更悶了,又把頭轉向玻璃窗。
接近學校門口,當她正想開口說:「在這裡停就可以了。」母親卻像聽到她心裡的命令,把車子早一步停下了。
她沒有說一句「拜拜」就下車了。母親此時說:「囡囡,妳今晚回家吃飯嗎?」
「回家吃飯盒嗎?我想我自己懂得買。」她留下了一句挖苦的話,就關上了車門。
當她走了幾步,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呼喊:「Sara!」她一下子未來得及反應,直至聽清楚那是母親的聲音,她疑惑地轉過身來,看見母親手中拿著一把傘子,脫口著急地說:「Sara,妳忘了拿雨傘。」
她的確大意地把雨傘留在位子上,只好折回去拿。
BMW遠去,金莎的腳步卻慢下來,她終於想到自己在疑惑甚麼,只因她從來沒有在母親面前,提及自己的英文名叫Sa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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