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陸本木大發脾氣,在廚房一走了之,大姐就不理睬他了。
他當然知道是自己不對,所以,一放學就趕回家,換過一身便服,笑著對坐在客廳工作的大姐說:「大姐,我今天復課啦!」
大姐背對著他,完全沒看他一眼,「我很忙,要趕畫稿,不教。」
「我上次是在發自己脾氣啦!妳教得那麼好,我卻好像怎學也學不好,我也會頹喪的啊!」陸本木看到桌上只有畫紙和筆,他從廚房倒了杯水,走到大姐面前向她賠罪。他放下杯子時瞄了大姐一眼,卻見她整張臉白得沒一點血色,連嘴唇也呈灰色。
「大姐,妳不舒服嗎?」他嚇一跳。
「沒事!」大姐的聲音仍是粗魯得像個男人:「你大驚小怪幹甚麼?」
陸本木拉過一張椅子,坐到她旁邊去,滿臉憂慮地說:「不是啦,妳真的病了吧,我現在陪去妳看醫生!」
大姐一聽到他這話,反應異常大,大力拍了一下桌面,弄得桌上的物件都彈了起來,「我說不用!你聽到了沒有!」
陸本木給她激動的表現嚇倒了,大姐好像察覺自己失態,她囁嚅地說:「我們女人的病,你知道些甚麼!」
陸本木這才恍然大悟,他尷尬的說:「那麼啊……要不要給妳一顆止痛藥?」
「你不要吵我,我就會舒服到死了!」
他舉手投降,跑回房間做功課。半小時以後,大姐推門進來告訴他:「我去漫畫社交稿和開會,你今晚和母親她們出外吃吧!」他看到她臉色已回復正常,就比了個OK的手勢。
大姐走出家門後,陸本木在Google搜尋器鍵入「經痛+失血過多+補血+湯水」,然後抄下了材料。趁著母親和三姐還沒下班回家,他想試煲這個湯給大姐喝,就當是給她的賠罪禮物,相信大姐一定會被這個鬼主意感動到淚流滿臉了吧?
他拿著寫有一列藥材名稱的紙,到廚房尋找適合的材料,打算缺料就上街去買。他找到當歸片、白芍、川芎等,尚欠紅棗一樣,最後他從櫥櫃深處找到一個玻璃樽,樽上的招紙寫著「紅棗」,於是就拿了出來,但又害怕它放了太久已壞掉,於是扭開樽蓋嗅一嗅,卻奇怪地發現,在那些紅棗之中,暗藏著裝有藥丸的小塑料袋。
他拿出來一看,那四個藥包內有十幾種大大小小的藥丸,藥包上病人一欄寫著大姐的名字。他第一時間上網搜尋那些不認識的英文藥名,每查多一隻藥,他的腦袋也會一陣發麻──全部藥丸,都是抗癌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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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莎離家出走以後,一直住在蔡淑真的家。
小蔡住在油麻地區的唐三樓,業主把單位劏出了四個小套房,廁所和廚房則由四伙人共用。除了獨居的小蔡,其餘三伙分別是一對新移民夫婦,一名總是精神奕奕、相當有禮貌的中年男人,和一個滿身酒氣的女酒鬼。
當小蔡主動提出收留金莎,無依無靠的金莎非常感動,但小蔡老實告訴她:「我住的地方,跟妳媽媽的家相比,肯定是一邊地獄一邊天堂,妳要不要先去看看?」
「相信我,我已脫離真正的地獄了。」
小蔡還是提議先帶她去看一下,說看完再決定不遲。這是金莎首次踏足沒有升降機的樓宇,踏上三層散發著異味、堆著垃圾的樓梯後,小蔡帶她在房間巡視了一圈,問她:「這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對不對?」
「不對。」金莎只覺得一切都充滿著新鮮感,「住這裡沒問題啊。」
小蔡指指那張普通呎碼的床,「一起睡也沒問題?」房間內放了床和一個衣櫃,再塞了個小小的電視機後,百多呎的套房內,幾乎已沒有轉身的空間,也難以多放一張床褥了。
「當然有問題。」金莎說:「我睡半張床,便應該負擔一半租金。」
小蔡搖搖頭,「霍品超拜託我好好安頓妳,所以,錢的問題就別提啦。」
金莎也搖頭,「算不得!如果我住得不安樂,妳又怎算得上好好安置了我?」
「我一直以為妳自覺有幾分姿色,會像那些大小姐般恃寵生驕。真想不到啊,原來妳也不難服侍啊!」小蔡嘻嘻一笑,「那好吧,我也不客氣了,租金一人一半好了!」
金莎看看這個小小的地方,卻有種人生另一頁快將開始的亢奮感。
首晚與另一個女子同睡一張床,金莎顯得很不習慣,在轉身也頗有難度的床上,她一直看著天花板不能入睡。她發現舊唐樓有個好處,原來樓底真的很高,新建成的大廈因要向上發展,樓底不可能做得高。她在家裡失眠時,每次看到天花板也覺得伸手可及。
「睡不著嗎?」在身邊的小蔡問。
「我吵醒了妳嗎?」
「我也睡不著啊!」小蔡說:「這是我第一次跟女孩子同床。」
金莎噗嗤一笑,「原來妳也一樣!」
兩人側過身,把頭枕在各自的睡枕上,在黑暗的房間裡對視著,看到的就只有對方黑白分明的眼珠。
「妳不知道,霍品超待妳是特別的好。」小蔡說:「他從沒試過這樣義不容辭地去幫助一個人。」
金莎滿心奇怪,「我還以為,只要朋友有困難,他也會幫忙。」
「才怪!」小蔡說:「他有很多朋友,但他卻不是那種喜歡接濟朋友的人,他只會幫助特定的人選。」
「特定人選?」
「他認為值得救贖的人。」
「救贖?救贖甚麼?」
「妳親自去問他啊,我的意思是,如果妳受得了他的高談闊論的話。」
金莎想起霍品超每次談話時那種總像是傳道般的認真神情,不禁笑了起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對妳特別的好,簡直待妳如公主一樣。」
金莎坦白地問:「妳會不會不高興?」
「當然不會,就算妳真是公主,我在他心目中,是皇后。」
「嗯?」
「我和他之間有太多經歷了。」
「我明白了。」小蔡的話,令金莎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陸本木,她摔了一下頭,就把他從思想中摔走了。
後來,小蔡告訴她,住在一板之隔的那名精神奕奕、相當有禮貌的中年男人,是個在這一區逐家逐戶上門兜售豆漿機的推銷員,原因是他兩年前被人騙了,用全副身家買了五百部豆漿機,所以,他只得用盡辦法散貨,希望以貨換錢,但一星期也賣不出一部,教他很頹喪。就算他在人前表現得樂觀積極、彬彬有禮,但小蔡在每晚半夜,總會聽到他房間傳出嗚咽的聲音。
說著說著,金莎告訴小蔡,她父親是個不折不扣的渾蛋。雖然他是上市公司的主席,年薪以八位數字計算,但他卻用盡法律漏洞,逃避支付金莎兩母女的贍養費。就算她也挺討厭自己的母親,但相對父親,她簡直可以用憎恨去形容他了。
二人就這樣徹夜地談心,金莎很喜歡這樣子。一直以來,男孩子總愛繞著她轉,令她應接不暇,但同性的情誼,在她的生活裡卻十分缺乏。這一刻,她和另一個同齡的女孩,靠近得嗅到了對方的牙膏的薄荷味,而對方也一定嗅到她的,這種沒有過的經歷,令她感到親密又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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