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那個周末,陸本木約金莎吃晚飯。
他特意找了中環蘭桂坊酒吧區一家有露天茶座的清吧。由於室內禁煙,就只剩下這種地方,可以讓她盡情抽煙喝酒了。
當金莎抽著醇薄荷萬寶路的時候,洪卓越冒了出來。見到他一身白色窄身背心、破爛牛仔褲的打扮,恍如剛從地盤工作了八小時的工友時,陸本木幾乎把嘴巴裡的一口酒直噴出來!
洪卓越在兩人的座位前站定,金莎真要過三秒鐘才認出了他。
洪卓越露出一個有點緊張的笑容,「真巧啊!我可以坐下嗎?」
金莎向陸本木打了個眼色,他馬上搖搖頭、聳一下肩,否認洪卓越的出現與自己有關。因為他知道,要是讓金莎得知他插手此事,一定會覺得他是個天大的笨蛋。
……但是,洪卓越這一身『職安真漢子』的打扮,也太over了吧?
金莎見陸本木不置可否,她向洪卓越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既然碰到了,坐下來啊!」
洪卓越很雀躍,他拉過了一張椅子,在陸本木和金莎之間坐下來。女侍應走過來,他點了一杯生啤,女侍應生瞄他一眼,似想斷然開口拒絕賣酒給這個怎麼看來也像未滿十八歲的幼齒,陸本木見狀,不想使他陷入窘態,及時開口:「給我兩杯喜力,謝謝。」
侍應生走開後,金莎瞪了洪卓越一眼,用諷刺的語氣說:「我還真的不知道你懂得喝酒啊!」
「我還有很多事,你並不知道吧。」洪卓越看到她擺在餐檯上的煙包和火機,詢問她:「給我一根煙可以嗎?」
金莎神情一陣驚訝,但她向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請隨便。
陸本木在一旁觀看,只覺得場面滑稽又尷尬,洪卓越急於要表現全新面貌的自己,金莎又像個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可以放肆到哪個地步的母親。
洪卓越掏出一根煙,叼在兩唇間,再取打火機的時候,香煙卻從嘴巴掉下來了,差點便跌到地上,他故作鎮定的把桌邊的香煙放回口中,點起了煙。
到了這時候,金莎畢竟已明白洪卓越忽然彈入的目的,她帶著捉狹的微笑問他:「那麼,你還有甚麼是我不知道的?」
洪卓越朝天空噴了一口煙霧,「我也懂得猜拳啊!」但他卻看不到煙灰都落到自己的牛仔褲上了,陸本木只好視而不見。
「真的嗎?來猜幾局如何?」她問。
「當然沒問題。」
金莎揚起手,遠遠地對侍應說:「再來一桶啤酒!」
兩人便猜起拳來,陸本木在旁觀賞。他用上了半天替洪卓越訓練的猜拳技術,總算也大派用場了,偶爾有幾次更贏了猜拳技術不賴的金莎,這證明他真是個學習天分高強的高材生啊。只不過,本身也不會抽煙的陸本木,卻無法教曉他抽煙這回事。
當洪卓越請教他該怎辦,陸本木叫他去看幾套王家衛的影片,因為影片裡的梁朝偉總是煙不離手,各式各樣的吸煙姿勢都有了,肺癌也可患上百次了。洪卓越大慨也真有好好去參考,模仿得還算可以,但煙灰亂揮到牛仔褲上,老是忘記在煙灰盅前抖一抖,又不難看出他是個新手。
陸本木瞄瞄手表,再環視四周,心裡開始焦急起來。趁兩人猜拳猜得起勁,他走出酒吧打了個電話給晨希:「你和阿嬌在哪裡啊?」
晨希用納悶的聲音說:「我們正在塞車,前面好像有幾車連環相撞了。」電話裡傳出不同車子的響按的吵聲。
陸本木苦惱地說:「快來!」
「小陸,我們先來複習一次──我和阿嬌來到酒吧,只須扮作吵架就可以了?」晨希排演著說:「然後,你那位天真無邪的小朋友就會走過來調停?我向這位大英雄道歉一聲,就可以走了?」
「對啊,就是這麼簡單。」
這時候,陸本木聽到晨希身邊的阿嬌,用甜蜜的聲音調笑著說:「不用裝啊,我倆真吵一場不就好了!」
陸本木苦笑了起來,「你替我轉告阿嬌,你倆都是我的朋友,我可不想聽任何一方向我哭訴!」
晨希將他的話轉告了阿嬌,阿嬌咭咭笑,用陸本木聽得見的聲音說:「我倒想看看你們兩個大男人抱頭痛哭啊!」
「免了啦。」晨希向阿嬌鄭重聲明:「兩個傷心的男人,只會相約去找一夜情。」
阿嬌不甘示弱:「兩個男人是相約去找一夜情,還是相約去一夜情啊?」
晨希說:「皆有可能。」
折回酒吧的時候,陸本木只見醉得東歪西倒的洪卓越,動作狂野的在大聲猜拳,初學喝酒的他,明顯已被金莎灌醉了,醜態畢露。
陸本木坐回去,心想該怎樣暗中通知洪卓越計劃暫延,就在此時,坐在不遠處的一對男女顧客忽然起了爭執,整間酒吧也能聽到兩人吵鬧的對罵聲,洪卓越突然站了起來,對金莎說:「請等一下,我很快回來。」
金莎看著猜拳猜到一半就突然走開了的他,莫名其妙的。洪卓越已直步向那對男女,預備按照計劃挺身而出。半醉的他,根本看不見向他猛打眼色、氣急敗壞的陸本木。
金莎轉問陸本木:「他去哪裡?」
來不及制止的陸本木,真想把屁股釘在座位上,甚麼也不理睬:「按照他的移動路線看來,他想去送死哩!」
腳步浮浮的洪卓越已走到那一檯前,向那個口出惡言的男人說:「你當眾指罵女人,還算是個男人嗎?」
那男人站了起來,比起洪卓越足足高出一個頭,洪卓越的鼻子幾乎碰到他隔著汗衫也蠢蠢欲動的健碩胸肌。男人凶惡地說:「你試試再說一次!看看我會不會打爆你的鼻!」
陸本木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洪卓越給活活打死,他懷著最後一點俠義心腸,總算及時趕到,勉強攝入兩人之間,對男人笑容可掬地解釋:「真對不起!我朋友喝醉了,他每次喝醉了就以為自己是少年包青天。我馬上押他回去用狗頭鍘侍候,不阻礙大哥你的時間了!」
他用手臂挾著洪卓越腋下,硬要拉走他。然而,走不了幾步,洪卓越使勁甩掉他,折回男人面前,揚聲地說:「你當街指罵女人,還算是個男人嗎?」意識模糊的他,喃喃地說著同一句台詞,滿以為計劃正在進行中。
男人目露凶光,咆吼一聲,就向洪卓越直衝過來,陸本木下意識的保衛著像紙牌人的他,在他面前一擋,想要居中調停。男人揮出了的拳頭卻收不住,硬生生砸在陸本木的鼻樑上,他連慘叫的機會也沒有,已掩著臉倒在地上,整個人頭暈轉向。
男人的女伴知道惹大禍,一邊向陸本木連聲道歉,一邊強拉著盛怒的男人離開。
金莎趕過來,看了被揍得超慘的陸本木,向洪卓越怒吼:「白癡!你就只懂得做這些無聊的事嗎!」
洪卓越給嚇得酒醒七分,他吶吶地說了真話:「我……只想重回你的最愛排行榜內。」
「不、可、能!」金莎的態度堅決,聲音冷酷地說:「我嚴格規定,在同一時間內,自己心裡只可以住進10個最愛的人。只要一跌出榜外,就永遠沒有可能再跳進榜裡!」
坐在一張空椅子,仰頭止著鼻血的陸本木,乍聽金莎這樣說,心裡不禁大吃一驚,幾乎要脫口問她為甚麼啊?還好洪卓越替他問了:「為甚麼啊?」
「為甚麼?你問我為甚麼?」金莎一臉淡漠,「不為甚麼啊!難道我不比你更加明白我自己?」
洪卓越露出了意識到自己無法挽救的受傷表情,「我真的已經被別人取代了?」
「你不是也曾經取代了別人嗎?」金莎反問他:「假如被你摔出排行榜的人向我求情,我又是否又該把你從榜內剔走?」
這句話正中陸本木要害,他悄悄把紙巾掩回冒血的臉孔上,不敢作聲。
洪卓越無言以對,整個人變得蒼白,垂下眼緊咬著雙唇,金莎用強硬的語氣說:「不要老是給我這個表情,像個大人般對我笑一笑吧!你長大了,要知道分手真的很平常!」
洪卓越深深地受傷了,但仍然依照她的吩咐,努力向她展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
金莎凝視著洪卓越,毫不掩飾她的不滿:「笑得從容一點,不可以嗎?」
洪卓越雙眼頓失了神釆,似是確認自己要被放棄了,但他反而如釋重負似的,向她溫柔地笑了。然後,他做回了生性純真的那個自己,率直地道歉:「今晚的事很抱歉!請你們原諒我!」
話畢,洪卓越向金莎和陸本木作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然後黯然離去。
陸本木眼看洪卓越像一頭戰敗公雞般,孤獨地步出酒吧的背影,他的一顆心好像給揪住了,心想金莎這次太過分了,他實在看不過眼,用嚴肅的語氣對金莎說:「萬一你最愛的人向你提出分手,我想你也擠不出一點笑容來吧!」
「陸、本、木!你這個──」
他毅然打斷她的話:「我要去修理鼻子!先走一步,失陪!」
陸本木站起來,一邊掩著鼻子,一邊離她而去。
他其實不太理解自己在鬧甚麼脾氣,如果只為了鋤強扶弱是說不過去的。也許,在潛意識裡,他想到這種事遲早有一日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因此才對洪卓越有了感同身受的、恍如預視未來般的難受吧。
金莎在他身後喊了陸本木幾次,但酒吧內的人聲太沸騰,也不知道是他聽不到,抑或假裝聽不到。
金莎用高跟鞋大力的跺一下腳,露出一副氣餒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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