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過後，衛宣便前去拜訪王子諭，不同於回來時風塵僕僕，梳洗後的王子諭又回到從前丰神如玉的模樣，他換上一身青綠色廣袖常服，他在燭光下面色柔和且神色從容，斜倚在扶手上看著書，就好似從前歲月靜好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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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柒來了。」王子諭笑著示意她上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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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不辱命，阿柒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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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得很好，張陸已有先傳信先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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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到張陸，衛宣就有些尷尬，想到之前她故意挑釁張陸，心裡是痛快了，但也給人留了小辮子，也不知道他傳了什麼給王子諭，她想著到底是要先認錯好還是裝傻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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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柒有錯。」衛宣跪下，認真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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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諭站起來，走到衛宣身側問：「阿柒何錯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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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柒曾向張陸打聽不屬於自己該知道的事情。」衛宣知道，欺瞞和猜忌是最恐怖的事情，這會使人與人的信任潰堤，使君臣關係走向破裂，有多少事端起於微小的心頭刺，因此她寧可受罰，也不願受到王子諭的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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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王子諭看著衛宣，已經許久沒有這麼接近她，近到連睫毛都能數得分明，未曾注意到原來衛宣的眼神是澄澈而乾淨，像是一汪淺水，連底部的淤沙都能看得清楚，便是王子諭城府深沉從不輕易信人，見到她的眼神便已信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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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張陸疑我，我心生不滿，就故意氣他。」衛宣的話說得直接，王子諭聽完直接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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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確實很像你會做的事。」從前她就是如此個性，從不遮掩情緒，有什麼就說什麼，說不過便打，打贏了就完事，常有人罵她狗仗人勢她也從不在意，宮內那些迂迴曲折的手段，在她這樣直白的做風前根本不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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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非真的想知道，只是想氣一氣他。」衛宣有些著急，「因為六哥疑心我，這讓我感到生氣，我想讓他知道自己就算失憶了，也依舊是將軍的奴才，這點是永遠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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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怪你，別跪了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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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宣有些忐忑，她便賣乖說：「阿柒給您擦頭髮吧，天氣冷了，頭髮不擦乾會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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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諭點點頭，衛宣便按照他的指示拿來了棉布，站在他身後擦起頭髮，衛宣覺得自己很熟練於這件事情，或許過去自己也經常像這樣替他擦乾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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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李朝說想要把你調過去，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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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講衛宣還差點忘記這件事情，她說：「但憑將軍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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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說說你的想法，想去或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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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宣沉默了一下說：「阿柒願意去第四部替將軍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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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諭笑了笑，阿柒一如往昔，看似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直性子，但處理事情卻又是縝密而周全，那些彎彎繞繞她其實看得分明，也清楚如何解決，只在於她想不想費心處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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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是我特別安排的奇兵，專門訓練斥侯，李朝是訓練奇兵的一把好手。」王子諭將書桌旁的大幅卷軸攤開，上面是趙國北境和燕國的邊防圖，「斥侯每十天回報一次，近期有兩組斥侯都斷了聯繫，主要是在錦州城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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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州城......再往下便是山海關......可是遼西走廊有異動？」衛宣看著邊防圖思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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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西走廊是趙燕國兩國邊境交接處，以錦州城為中心，南起趙國山海關，北至燕國北寧城，山海關是趙國最接近燕國的關隘，遼西走廊被高山和大海夾在中間，是一地勢低緩的丘陵，相較於被長城所圍繞的居庸關、喜峰口等關隘，山海關位處偏僻無長城的守護，且地勢低平的遼西走廊便是趙燕邊境的突破口，因此在北境的軍事布防也以山海關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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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組斥侯從兩年前被派去，從未有過失手，前幾次北境的騷擾也是多虧他們提前傳訊，才能將損傷降到最低，如今已經斷訊月餘，想必已是遭到不測。」王子諭說，「北燕開始動作，定是我們斥侯行動時露了蹤跡，才遭到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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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味著燕國已經顯露了開戰的端倪，不知為何想到了衛家人的模樣，她忍不住想像被戰火所波及的百姓們......衛宣不禁攥緊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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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柒願意去山海關策應前線。」衛宣嚴正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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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訓練斥侯已有一年多的時間，手底下也有些精兵，他自會派人補上。」王子諭看著板著面孔的衛宣說：「派你前去第四部，並非是要你監視，而是希望你能協助李朝，根據從前燕國來犯的紀錄，我推測最快秋收後、最遲入冬前，他們定會南下，在那時第四部將成為我們的眼，對戰事十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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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柒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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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山海關，其他關口都必須要增派人手，因此我有意將第四部擴編，第五部有適合的好苗子便一起帶過去吧，國信那裡我會再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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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宣倒是不擔心韓國信那邊有什麼，反而是自己調過去第四部還帶了一堆人手，難免會造成李朝的反感，李朝排外，若是自己沒個說法，只怕會和他起了齟齬，反而不利於王子諭的佈署，她思索著要如何應對，而這片刻的走神就被王子諭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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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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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宣小心翼翼說：「在想......若是阿柒帶了一堆人過去第四部，會不會讓李司馬心裡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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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諭笑了笑，他拉著衛宣的手要她停下擦拭的動作，領著她走到茶几前，衛宣便跪坐在墊子上，看著王子諭舀水注滿陶壺後煮水，趁著煮水的功夫說：「將你轉入第四部是我很早就有的想法，當時去討伐紅雲寨，我有意將你引薦給李朝，果不其然你很得他的讚賞，才剛回來營裡就來找我要人，那時我便與他說過擴編之事，這些你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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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信任李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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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未知曉我的身分，但我與他是同梯入伍，在過去幾次戰役中，我救過他的命，他也在我傷時拚死護我周全，李朝這個人雖然做事喜歡權衡利弊，有些功利，但為人講誠信，我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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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便相信他。」衛宣垂眸，乖巧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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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她恢復對王子諭誓死效忠的記憶後，便決定重回王子諭麾下，於她而言王子諭就是她和過去記憶的紐帶，她只能像緊抓著一根浮木一樣緊緊抓住王子諭，想著多和王子諭相處或許能夠恢復記憶。然而在言談間總覺得自己與他有個名為時間的鴻溝分隔，聽到他提及那些她不曾參與的過去時，那股失落便自心底湧上，讓她的胸口有些悶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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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像是為何他從病弱的皇子變成馳騁沙場的將軍，像是那些年他在北境時是如何從無名小卒登上將軍之位，像是......那幾本錢家的帳冊到底會流去何方，那怕她知道違反暗衛的守則，但她依舊想知道所有的一切，好像知道越多，她便能填滿腦袋裡失去記憶的空白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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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諭看著衛宣的表情，總覺得她此刻心情看起來有些低落，在氤氳而上的白色蒸汽裡，讓她的臉平添柔弱之感，他沒有說話，接著繼續泡茶的工作，修長的手指拿起降紅陶杯，開始燙杯溫壺、馬龍入宮、洗茶後沖泡，軍營的夜裡十分寂靜，只有杯盞輕聲碰撞和潺潺水聲，在他從容而優雅的泡茶舉止裡，衛宣逐漸平復了情緒，轉而欣賞王子諭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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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成了分茶的動作，七分滿的杯子傳到衛宣面前，她恭敬且有禮地捧起杯盞，先聞香後品茗，分三口輕啜慢飲，這茶湯比她從前在衛家泡時還要好喝甘醇，一杯下去唇齒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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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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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柒喝茶，禮儀潛移默化至骨子裡，即使是沒了記憶，規矩還是沒錯。」王子諭忍不住抱怨著，「不似張陸一口乾了，跟喝白水似的，毫無半分情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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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從前也喜歡泡茶嗎？」衛宣決定稍微打探一下，也能摸一下王子諭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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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又怎麼會泡茶呢。」論起往事，王子諭的眼神也變得悠遠，好似飛到了帝京，從前磚紅瓦綠的城牆和雕棟畫樑的宮殿，「許多事情，也是這幾年才學的，但是泡茶可以養性，就跟練字一樣，許多煩心事，泡完茶後，再順著吞進肚子裡，便不必再掛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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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從前也給將軍泡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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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水準也就一般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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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啊？」衛宣有些失望，畢竟是貼身伺候的宮女，端茶倒水、筆墨伺候都應該要做好，結果竟只得到主子一般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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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衛宣浮於表面的情緒帶著點傻氣，王子諭看了也不禁彎了嘴角，他說：「你從前最擅長的就是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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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宣聽完也忍不住困惑起來，自己竟擅長跳舞，怎麼一點記憶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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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跳舞是極好看的。」王子諭的眉眼間帶著溫柔，深幽的眸子像是一潭春水，「忘了也沒關係，你最美好的時刻我早已記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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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嗓音醇厚如美酒佳釀，帶著一絲醉人的低沉，衛宣聽了不知怎麼地有些侷促，她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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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塵。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王子諭用長夾夾回杯盞，給衛宣又斟了一杯，「難得有阿柒陪著喝茶，再喝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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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陪著將軍喝茶，也是阿柒的福氣。」衛宣笑著，將方才有些紊亂的呼吸又調整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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